顧明楨先給皇帝行了禮,往日裡這種叩拜的禮節,皇帝都是立即叫免了的。
但今兒個,不知是不是皇帝心情不好,或者是誰在皇帝麵前說了自己的小話了,顧明楨紮紮實實地在金磚鋪就的地麵上行了跪拜禮,那冷硬的寒意往膝蓋骨的縫隙裡嗖嗖地鑽,連個墊子也無。
他心中忐忑,規規矩矩地行完了禮,抬頭看了一眼皇帝。
卻發現皇帝整個人都隱在逆光處,看不清麵目。讓人即便想揣摩一二,也無從下手。
皇帝身邊那個半弓著腰的老太監,乍看之下,顧明楨差點沒認出來。
定睛細看,才發現竟是魏公公。
而魏公公見了顧明楨,先是大吃一驚,然後便是滿臉喜色,緊接著又一臉恐慌,嘴唇哆嗦著,似乎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
顧明楨忍不住仔細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還是那身衣服,沒有弄臟,也沒有撒上茶水,腳麵上也沒有粘上泥巴……
這得感謝宮裡的粗使仆役,把金磚地麵擦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跟鏡子一般精光鋥亮。
顧明楨皺了皺眉毛,把眼角的餘光往四周撒嘛了一遍,發現身邊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人。
皇帝叫魏公公將他扶起來,他乾脆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了聲兒:
“魏公公,你老這是怎麼了?這氣色瞧著不大妥當啊,身子骨可還康健?”
魏公公苦笑一聲:“老嘍,老嘍,不中用咯!”
一邊說,一邊還腳底拌蒜,踉蹌了一下。
顧明楨急忙伸手反過來去扶他,魏公公卻謹守禮節,慌慌張張地躲了,袖口卻拂過顧明楨的手,一個圓溜溜的東西,落進了顧明楨的手心。
顧明楨一愣,急忙將那東西收攏在了手心裡,繼續做足了要扶魏公公的姿勢,魏公公往後退了幾步,徹底躲了開去:
“王爺恕罪,老奴這身子骨,怕是再也辦不了正經差事了。”
一邊說著,一邊顫顫巍巍地退了下去。
要不是顧忌著皇帝還在,顧明楨都忍不住要追上去問問他到底是怎麼了。
皇帝輕輕地哼了一聲,聽在顧明楨耳朵裡,卻好像是打了個雷——這魏公公莫非是辦差了差事,得罪了皇帝?
此時,那濃鬱沉重的氣氛,簡直讓顧明楨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困勁了鬆油裡的小蟲子,怎麼掙紮都掙脫不開這份沉重,心口也悶悶的,喘不上氣來。
整個禦書房鴉雀無聲。
又過了半晌,皇帝才開口:“你倒是長情。”
聲音嘶啞含混,顧明楨聽著,隻覺得有幾分陌生。
他忍不住心中一沉,麵上卻笑道:
“萬歲爺,老魏這麼多年,對您忠心耿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若是身子骨真的不成了,不能在禦前伺候,不妨給些賞賜,讓他出宮榮養去吧。”
皇帝淡淡道:“這事兒不勞你費心。朕心裡有數。”
顧明楨哽了一下,不好繼續說下去了。
這句話的聲音同樣不大,有些含混、有些陌生,顧明楨聽著,腦海中近乎瘋狂地冒出來了一個讓他渾身僵硬的念頭,疑心就像是雨後狂長的野草,密密匝匝,怎麼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