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2 / 2)

——如果不是孟夜來偷偷對著法印許願了,鬼王大人怎麼,說降臨就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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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月朗星稀,晚風吹散溽熱,隻剩聒噪蟬鳴。路邊的大桑樹下,黃發垂髫坐在一起,打著大蒲扇納涼。

孟記鋪子和謝府相鄰,月色下,孟夜來提燈,兩人一路同行。

走到甜水巷和長街的交叉路口,正是清明那日兩人分彆的地方。孟夜來心裡裝著擔擔的事兒,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便揮揮手道:“謝公子,再見啦。”

謝琅卻道:“後園的晚香玉開了,夜間時常聞到陣陣幽香卻總無暇觀賞,今天花月正好,在下倒比較想從甜水巷裡的小門回家。”

這意思孟夜來懂了,他也要去甜水巷。

行吧,看來他是要把蹭燈籠貫徹到底。

兩人一道走著,孟夜來心中在複盤這一夜所發生的事情,想著回去要怎麼和擔擔說,一時也沒言語。

她將今夜發生的事情倒著一點點捋上去,想著想著,忽然想到謝琅在厲城中花了一千五百貫冥錢買她做的吃食之事。

一想到那麼幾塊吃食便去了兩盞海鮫燈,孟夜來不由一陣肉痛,忍不住開口,問身邊的黑衣青年:“謝公子,你為什麼要在厲城裡買那些吃的啊?”

謝琅十分自然地回答道:“看鬼眾喧嚷,一時起了吃性。”

孟夜來頗痛心疾首,不好明說,隻能旁敲側擊地暗示:“可是,明明我家鋪子就開在貴府的隔壁啊……”

如果喜歡孟記甜品的話,走兩步就買到了,這錢居然還能讓黃牛賺走。

謝琅悠悠道:“天熱,我不想排隊。”

孟夜來噗嗤笑出來:……好吧,她的確無法想象謝琅擠在長長的隊伍裡拿著小竹片排號的樣子。

但是,那可是兩盞海鮫燈啊!

孟夜來幽幽道:“謝公子……你是不是不知道一千五百貫冥錢能在鬼市買兩盞海鮫燈的事情?”

謝琅道:“兩盞海鮫燈而已,這很多麼?”

孟夜來:“這還不多嗎!”

謝琅唇角微勾,似乎心情很好,自然而然地道:“海鮫燈用在廊廡之中倒是不錯,若用在房中,未免嫌光線過於呆板。”

因為買到海鮫燈而感到十分滿意,且完全不覺得光線有何呆板的孟夜來本人不禁悄悄捏緊拳頭。

吼,有時候很難忍住不仇富欸。

偏生謝琅想了想,認真推薦道:“‘白月燈’倒是能用,孟姑娘可以一試。”

此言一出,孟夜來忍不住要給謝琅鼓掌,心道:“這個逼裝得甚好,而且,還加了些細節在裡麵。”

若說含靈芥子袋是極為難得的一等靈器,那麼“白月燈”這種稀世罕見的法器已經稱得上是仙門玄門的鎮山之寶,尋常人一生能見過一次便已經是很難得。

而孟夜來正好見過一次。

那時她剛入天玄宗,還是所謂的親傳弟子,在去宗門長老修習的靜室請安時見過。天玄宗中無論師長或是弟子,生活一向清儉刻苦,天黑如墨的三更天便坐起入定是常有的事。

那一日三更天,她在長老的靜室外卻看見屋中緩慢地升起一輪皎月般的光輪,次第鋪滿整個長老峰。

她就是那時看到的“白月”。

“白月”其實並不是一種燈,而是一種煉氣丹爐。導氣入爐中淬煉丹丸時,能產生柔和而明亮的光,猶如清晨淡藍色天邊高懸的一輪白月,即便是朝霞流雲也無法掩蓋,故得了個諢名“白月燈”。

這樣的靈寶,用“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話又說回來,世間又有哪位修士能做到靈氣充沛到把這種極品丹爐當做照明工具啊?

孟夜來悄悄抽了抽嘴角,一時也不知道該說謝琅是凡學大師還是壕無人性。

孟夜來深吸氣,月牙眼彎彎,她乾笑兩聲,回道:“謝公子,你猜我為什麼不用白月燈呢,難道是因為不喜歡嗎?”

謝琅不置可否的一笑。

鴉黑色微卷長發垂落於肩,柔亮的發尾隨著他的腳步一蕩一蕩,他忽的又錯開話題問:“小白常常來孟姑娘店裡吃飯,不知飯錢幾何?”

前半句是個陳述句。

孟夜來一愣,聽他這語氣似乎和小白相當熟,隻是今天小白看見他的樣子卻不像是見到熟人那般熱切嘛。

孟夜來想了想,小白好像是想來就來的,哪有飯錢一說。不過嘛,孟夜來想起那個被自己拿來放菜蔬的一品靈器,道:“當時他給了我一個含靈袋。”

謝琅道:“隻要多付飯錢,就可以來姑娘的店中吃飯嗎?”

他的聲音很是好聽,尤其是低頭講話時,嗓音微微壓住,這種商量詢問的口吻無論是問什麼似乎都能令人心神一動。

孟夜來的確心中一動,抬眸看謝琅,然後……拒絕:“這恐怕不行。”

她是開甜品鋪的,又不是開“小飯桌”的。有時候忙起來,自己吃飯都是湊活,哪能接這活兒?

謝琅低頭,側目看了她一眼,從袖中隨手掏出一物遞給她,莞爾道:“那這個當做飯錢,夠不夠?”

他本來就生得一副好皮相,便是畫皮鬼去照著畫,也難描繪出這優美相貌。尤其是那雙琉璃靜波似的眼睛,眼下一痕臥蠶,無須笑,就春意融融,顯得十分風流。再一笑,當真是很難招架。

但是孟夜來卻完全沒有看到謝琅這很難招架的一笑。

隻因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謝琅給的東西吸引。

她捧著這巴掌大小的古樸丹爐,駐足,屏息,細細辨認,小心翼翼地將體內殘薄的靈氣逼入,爐內閃過一絲乳白色的亮光,轉瞬消逝。

孟夜來當場瞳孔十級地震。

“這是真的’白月燈’??”

謝琅莞爾,“作飯資,夠麼?”??

孟夜來已無法拒絕,“夠夠夠!”豈止是夠!!

孟夜來一個窮人,本以為小白隨手給的含靈袋就已經夠可以的了,但鬼官不虧是鬼官啊,謝琅新官上任,出手闊綽地簡直讓人難以想象。若是將白月賣掉,連她的鋪子帶著鋪子裡最值錢的可動產含靈袋一齊買下也都夠了。

不就是要吃飯嗎!不就是搞“小飯桌”嗎!

少女一雙漆黑穠麗的眼睛頓時笑成明亮的小月牙兒,燈影映在她清澈的眼眸裡,亮如繁星。

她把白月收進芥子袋,拍了拍謝琅的手臂,笑得無比真誠又狗腿,“謝公子你從今以後就是我的好朋友了,你要吃什麼叫人來知會一聲!絕對管夠!”

謝琅唇角微勾,“原來在下和姑娘現在開始才是好朋友,真是令人傷心。”

青裙少女已經走到鋪子門口,揮了揮手,沒聽見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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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夜來推開前店的門,家裡的燈還亮著。

燈亮著,說明擔擔還在等她。

自從收養了擔擔,無論什麼時候回來,家裡好像總有一盞燈為自己亮著。

孟夜來心中一暖。

有擔擔的日夜相伴,才讓孟夜來覺得,孟記不是一間冷冰冰的做生意的鋪子,而更像是一個家。

少女穿過天井走進堂屋,屋靈果然還沒睡,坐在房梁上,小短腿蕩啊蕩。

孟擔擔已經從賀家老宅回來很久,長夜百無聊賴,一直沒有睡,在默默等孟夜來回家。

屋靈喜歡睡在房梁上。大梁上又高又乾爽,穿堂風吹過屋脊下麵三角形的尖尖,側頭就能看到水塘裡倒映的星星和荷花缸裡的重瓣小蓮花,比從前潮濕滴水的井壁不知舒服多少倍。

咕嚕——咕——

屋靈按了按肚子,不叫了。

旋即,咕嚕——咕——又叫了。

擔擔心想,一般來說,睡著就不餓了。可是她還不能睡,要等阿拂姐姐回家。

她捂著肚子,低下頭,正好看見走進來的孟夜來。

見等的人回家,孟擔擔“嘩”地從房梁上跳下來,歡喜又小聲,“阿拂姐姐,你回來啦。”

“我回來啦。”孟夜來點點頭,摸了摸擔擔小腦袋,小揪揪散開,屋靈的發頂柔軟。孟夜來半蹲下來,柔聲問:“擔擔,你餓不餓?”

擔擔下意識地點頭,然後馬上心虛,猛力搖頭,“……不餓,一點也不餓……晚上吃了很多,很飽很飽了。”

不能說餓,不然的話,省下早飯和晚飯去喂彆的幽魂這件事遲早會被阿拂姐姐發現的。

卻聽阿拂姐姐歎了一口氣,“這樣啊,我本來有點餓了,想讓你陪我吃點東西。既然你不餓的話,那我也就忍忍好了。”

孟擔擔捂住肚子,低頭,小短腿在地上畫圈圈,小聲道:“其實也沒有那麼飽,還是能吃下一點點的……”

庖廚裡,擔擔坐在灶下燒火,孟夜來煮了一大鍋雞湯餛飩麵。

雞湯是前幾日熬好的,加了雞腿雞架和大骨棒放在大鍋裡煮,熬得渾渾的、濃濃的,分成幾袋放在含靈袋裡凍起來,隨取隨用。

小餛飩也是早先做好的,原來是做來當做早飯的。皮子薄,餡極少,一點粉紅瘦肉藏在縐紗似的半透明裙擺裡,吃起來滑得像上等綢緞,但是非常不頂飽,於是孟夜來又抓了一大把麵條下去煮。

小菜圃裡掐了一把蔥,豬油、細鹽加熱雞湯一衝,噴香滾燙。

孟夜來給擔擔的那碗盛得滿滿的,還怕不夠,又臥了一隻大雞腿。

擔擔在灶下拿長葦草鼓搗著玩,等餛飩麵做好端上桌,她手裡的小玩意兒也做好了。她小心翼翼地將做好的小玩意兒遞給孟夜來,獻寶道:“阿拂姐姐,你看這個。”

孟夜來一愣,仔細看了看,旋即展顏,“是我們倆?”

葦草紮成的小玩意,一大一小兩個牽手的小人兒,上麵用一根小棍子吊著。這草紮稚嫩粗糙,但意外的栩栩如生,大的草人依稀能分辨出是個雲鬢細腰的美女,小的尚是垂髫,依偎在美女的身邊,形態眷戀。

孟擔擔餓極了,她端著大碗,大口吸溜了一大筷子麵條,咽下去了才用力點點頭。

孟夜來問:“擔擔,這是誰教你做的?”

是芙蓉街的那幾個幼童幽魂教的。但她已經答應不跟彆人說了,所以連阿拂姐姐也不能說。

擔擔把頭埋進麵碗裡,筷子飛快在耳畔劃送,支吾道:“……我自己學的。”

隻聽頭頂清淩淩的女聲響起,“擔擔,善良不是壞事,但善良的前提是不要傷害自己。”

她一路細想,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在厲城中刁麻子所招認的事情。一來是,賀家老宅之事陰司還沒查出個結果,不想打草驚蛇。二來是,這一夜好長啊,夜已深,就讓小屋靈睡個好覺吧。

孟擔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屋靈躍上大梁躺下,有點想哭。

雞湯麵暖暖的,真鮮。

好久沒吃得這麼飽,終於可以不用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安安穩穩地睡一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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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清明以後,生意好起來便是早起晚睡,忙起來的時候幾乎每頓飯都是隨便吃兩口自家的點心糊弄過去,孟夜來自己也有點累。

從厲壇山回來的第三日,午間下了一場暴雨,到半下午,突然響起了雷聲,轟隆隆的,一聲賽過一聲。雨勢越來越大,淅淅瀝瀝,天地間都騰起了一股白色水煙,還沒到黃昏便要點燈。

這種天氣,自然也不會有客人。

傍晚的雨下得窗外蟬鳴聲稀疏。

孟夜來早早地結束生意,掩了店門,認認真真地做一頓晚飯。

五月正是小河蝦和紅莧菜的季節。

晚飯的菜是醬油紅燜小河蝦,蔥油萵筍絲,還有一大碗小白菜汆丸子湯。早上買菜的時候在甜水巷口的醬燒園子切了一刀叉燒,紅亮亮油汪汪,切了片正下飯。

甜水巷中有街坊自己種了紅莧菜,送了孟夜來一把,粉紅的根,葉子烏綠的發青。下鍋清炒,盛在白瓷盤子裡朱翠離披,連肥白的蒜子都變成淺淺的粉紅色。

晚飯剛擺上桌,前店便響起敲門聲。

這種天氣,誰還會上門?

孟夜來第一個想到是謝琅。

她摘下圍裙,走過去開門,擔擔也跟過來,想看看是誰來了。

一開門,居然是一臉狼狽的小白。

孟夜來一臉“你沒事吧”的問號,稀奇道:“好端端的天井不走,你乾嘛突然敲門啊?”

擔擔被小白嘲諷慣了,有點怕他,看見是他就慢吞吞地往堂屋走了。

小白卻是那晚以後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實在不該這麼對屋靈。為了表示誠意,他今日特意現了形,誰料半途下暴雨澆了他一身,飄也飄得吃力,隻能狼狽地來敲門。

一開門,卻見大姑娘臉上有點點一閃而過的失望,小姑娘見了他轉身就走,不由有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