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1 / 2)

天氣悶熱,一出店門,孟夜來立刻有微微的汗意。她好後悔沒有打把傘出來。

卻看謝琅,他負手站在驕陽下,一身清爽,肌膚極白,唇角微勾,暑熱之氣不能侵浸絲毫。

哎,人比人,氣死人。

孟夜來走過去,準備將食盒交給他,“謝公子,你的青色甜品,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謝琅悠悠道:“可我要先去城隍廟。”

“啊?你去城隍廟做什麼?”孟夜來懵然,這一句沒頭沒腦的。

謝琅微微抬首,示意她看天邊。

孟夜來盯著看了一會,才看到一張人形黃紙飄過來。一落地,是疤麵鬼差老呂的聲音。

老呂說話的聲調,跟他的無甚表情的死人臉一致,平板無波,但現在紙無常傳出老呂的聲音卻帶了一絲焦急和惶恐,“鬼官大人,城隍廟的超度道場有變,請您來一趟。”

聽聞是超度道場有異,想必是那幾個陰魂有事情。孟夜來想了想,畢竟是擔擔的朋友,於是道:“我也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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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驕陽下,城隍廟前的大街依舊人流如織,各種叫賣吵嚷聲不絕於耳。

廖二在城隍廟對麵的長街上支了個草棚子,賣黃米涼糕。

今日的生意還是那樣,不好不壞,偶爾來幾個客人便站起來招呼。沒有客人時,他便閒下來了,閒來也沒事做,便一邊打著破蒲扇一邊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城隍廟前總是很熱鬨,跟世間其他熱鬨的地方沒什麼不同。

不過,今天廖二卻發現一點不一樣的地方。

——這一上午,城隍廟中隻有進,沒有出。無論是來進香的車馬,遊覽的過路客,還是做生意的小販,進去陰涼處討水喝的腳夫,竟沒看到一個人從廟中出來。

孟夜來站在城隍廟外,開了通靈眼的她看到了更不正常的事情。

——下雪了。

城隍廟的半空中,雪霰子飄下來,黃牆朱柱,灰磚黑瓦上,已經積了一層灰色的薄雪,且這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整座城隍廟就像是被罩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裡。

罩子外是烈日當空,行人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市井之聲不絕於耳;罩子裡,陰雲密布,寂靜無聲,雪勢紛紛揚揚。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什麼罩子,而是結界。

孟夜來遲疑問道:“這……這是陰氣嗎?”

她知道陰氣重的地方溫度會降下來,但是六月飛雪,這個降溫幅度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謝琅負手,淡淡道:“不是陰氣,是那妖道聚集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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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夜來方才明明看見一對年輕夫婦先她們一腳進了來,可走進城隍廟中,偌大的觀宇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跨進門檻,外間刺目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天色像是深冬日暮時分分般的晦暗。一陣刺骨的陰寒幽怨之氣如蛇般順著脊骨爬上來,和外麵簡直是冰火兩重天。

豐城城隍廟一路四進,做超度道場的真源殿在正殿的偏側,不遠,這條路平日孟夜來常走,半盞茶的功夫就能走到。

可是今天,這條路怎麼這樣長,怎麼走都走不到……眼前的黃牆朱柱,灰磚黑瓦眨眼之間好像都變了樣子,變成她曾經最為熟悉的山路。

半空之中,黑雲低低壓下來,雪落下來,無聲無息。越往深處走越冷,風雪越來越大,腳步已經深陷在雪中,孟夜來感覺到自己的鞋襪已經被冰涼的積雪浸濕,每走一步都在打滑。

雪霰子落到她的脖頸上,足下一滯,少女夏日穿的單衫薄裙在這時顯得分外單薄。

她在風雪之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手一抖,手裡的食盒“哐啷”一聲打翻在地上。

……“這條山路的陣法孟師姐你也踩過成百上千遍了,平日走得好好的,今天怎麼突然絆倒?摔倒也就算了,怎麼食盒的飯湯也撒了一地,等下負責灑掃的外門弟子可有得收拾咯。”

有聲音幸災樂禍地在她耳邊說話。

“……她自己就是這個月的灑掃弟子啊,長老已經將她從親傳弟子貶為外門弟子了,你忘記了麼?哈哈哈,本月正正輪到我們這位新來的外門師姐灑掃山路。”

山間風雪吹在臉上,刀刮一般,生疼。孟夜來費力抬起頭,是誰在說話?

“……還瞪我們?怎麼,不服嗎?不服你還是要掃地啊,孟、師、姐。”

說話的人語氣極為惡劣,尤其說到“孟師姐”三個字時,語調拖得又長又慢,仿佛要將羞辱她的時間拉得越長越好。

一道俊逸修長的淡藍人影走過她的身邊,停下。

蕭繹垂眸,看見少女蹲在雪地裡怔怔望著那一地潑灑了的吃食的模樣,淡淡皺了皺眉,“孟師妹,你又何必這樣自暴自棄。”

藍袍人影之後站了一個裹著銀狐毛領大氅的雪衣少女。她身體似乎不好,臉色蒼白,蹙了蹙眉,咬唇上前,想要將蹲在地上的青裙少女扶起來,柔聲道:“師姐,你先起來罷,雪地很涼。”

青裙少女看了她一眼,就著她的手,點點頭應道:“的確挺冷的。師妹,你要拉我的話,手上用點勁兒好嗎?”

聞言,周圍的幾個人和雪衣少女均是一愣,後者手上下意識地用力,將蹲在地上的人拉了起來。

青裙少女站起來狠狠跺了跺腳。

看她如此舉動,周圍的幾個人神色即刻恢複如常,一臉戒備地盯著她。旁邊一個弟子就像急於推動劇情的工具人,機械般地冷冷大喝:“小師妹剛才隻是一片好心,你這是做什麼?!”

誰知青裙少女撣了撣衣袖上的雪粒子,懵然地說:“乾嘛?我蹲得腳麻,跺腳犯法啊?”

“你你你……”旁邊的弟子指著孟夜來,仿佛是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又仿佛隻是單純地卡頓死機。

“我我我——我說你要倒大黴啦!你以為這湯飯是我自己的吃的?”

孟夜來把死機弟子指向自己的手指拍下去,笑眯眯地道:“珍饈堂的小弟子剛才肚子不舒服,托我幫他把送進補的藥膳送去給長老。你擅自修改山徑上的陣法,害我摔倒,弄翻了長老的珍貴藥膳,嘖嘖,你說待會執法峰的人會這麼罰你?傻孩子,我要是你,我都害怕死了,還在這裡指指點點彆人呢。”

蕭繹和晏寧寧的臉上露出了平日絕不會露出的吃驚表情。

方才幾個嘲笑孟夜來的弟子眼睛更是瞪得老大,看了看孟夜來,又看了看蕭晏二人,臉上的表情齊齊扭曲,異口同聲地道:“你明明對他們怨氣衝天,怎麼不怨了不恨了——”

少女陰陽怪氣道:“不是吧不是吧,妖道,這樣你就露餡啦?”

眉心忽然一涼。

孟夜來睜開眼。

晴空萬裡,哪有什麼大雪狂風?

金色的陽光落在黑衣青年秀長絨密的睫毛上,淺綠色靜波般的雙眸凝視著她的眼睛,謝琅道:“孟姑娘,剛才是幻象。”

少女笑了笑,“我知道。”

進來之前,謝琅說妖道恐怕是在利用每個進入結界中的人的記憶收集怨氣。

她剛開始掉進幻境還冷得挺逼真,說明原身對這一段記憶的確是刻骨銘心——原書裡也寫過這一段,但並不是從原身的角度寫的,而是通過路人的視角來對比女主的善良和惡毒女配的不識好歹。

但她不是原身,怨不起來,也恨不起來。原書裡的男女主對於她而言,隻是有過一點交往的認識的人罷了——連熟人都算不上的程度。

怨憎會,嗔慢疑,是曾經把對方看作是親近的人才會有的反應。誰會對幾乎陌生的人產生巨大的情緒波動呢?

謝琅也莞爾,接過她手中的食盒,轉身往真源殿走去,“似乎,孟姑娘是此間第一個沒有被怨氣纏繞的人。”

孟夜來這才看清城隍廟裡的情況。

方才幻境裡的空無一人自然統統都是假的,實際情況是,城隍廟裡到處都是人。

廊廡中,蒲團旁,廣場中,功德箱和香爐邊,甚至門檻上,到處到處都是緊閉著雙眼的人們。他們麵帶鬱憤,嫉妒,不甘,癲狂……心中怨恨的人或物是什麼樣,幻境就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