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 / 2)

“娘,你好偏心!當初若是去讀書的人不是弟弟而是我,我又怎麼這麼,他金堂玉馬啊,我賣臭豆腐為生,娘,我好恨你!……”

“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就因為他有幾個臭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賤人!”

“你們修仙的有什麼了不起,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朝一日我劍在手……”

……

真源殿裡,老呂和赤雄帶著陰司鬼差將超度道場中間的一個少女陰魂和死死掐住陰魂的年輕天師團團圍住。

但隻是圍住而已,誰也不敢上前。

見謝琅和孟夜來前來,眾鬼悄悄舒了一口氣。

老呂從包圍圈裡撤出來,簡明扼要地跟謝孟二人說明了情況。

“刁麻子招供以後,我們陰司鬼差兵分兩路,一路去將陰童帶回來。幾個陰童都是被采生折割折磨後枉死的,且陰壽已過,城隍廟祝便安排了天師前來超度。”

“另一路去抓妖道。陰童指認了這妖道叫作賀鬆,是賀家的後人。他作惡多端,但是個生人,我們陰司拿他沒辦法,便在鬼市中找修士抓他。”

陽世有陽世的規矩,陰世有陰世的規矩,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若作惡的是個惡鬼,陰司定然二話不說立刻拿下,可作惡的是個惡人,陰司隻能請人去抓他。按照鬼界陰司程序來說,這個流程沒有一點問題。

那日,那修士和賀鬆纏鬥數百個回合,眼見就要將他拿下。這時,天邊忽然下起了暴雨,閃電劃亮長空,雲頭滾過道道響雷——那不過是夏日午後常見的電閃雷鳴而已,卻不知道為何,賀鬆忽然像是被鬆了綁一般,修為猛然大增!

結果那去抓賀鬆的修士不但沒有抓到他,還被他反殺了。

賀鬆十分狡詐凶殘,直接將修士的魂魄打得稀碎撞進鎖靈囊裡隨身帶著,而後拋棄了原先的軀殼,元神出體之後鑽到那修士身體裡回來複命,道是妖道已死。

就這樣騙了鬼差好幾天。中途連勾魂使也沒看出異樣,南境有請,他便走了。

直到今天超度,陰司發現了不對勁。

“天師”超度完,少女陰魂的怨氣,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強得在城隍麵上空形成了一層結界,將所有進來的人都困在幻象裡麵。

恰好今日有陽光,老呂他們又不能出去阻攔外麵的人進入城隍廟,隻能眼睜睜看著進來的人一個個倒下掉入幻象,在夢中漸漸變得怨毒而癲狂。

孟夜來看了一眼那儼然變成結界陣眼的少女陰魂,若是她的怨氣再強,就將化為厲鬼,將結界幻象之中的人全部吞噬,為操控結界的人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

“操控結界的人是這個‘天師’?”

老呂點頭,“賀鬆的元神操控了他的軀殼。”

“他們現在被你們圍住,為什麼不動了?”

老呂道:“哎,這位百裡天師也真是頑強,受了重傷還堅持在識海裡和妖道鬥法。他們現在在搶占這具軀殼。”

鬼差們不知是哪一邊占上風,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暫且將他們都圍住。

孟夜來不忍地看了一眼鬼群中間蒼白的少女陰魂。看她的身形,死去的時候大概隻有十三四歲。她生前顯然受過極為殘忍的折磨,手腳折斷,麵容被劃花,臉上滿是血淚,形如怪物,極其可憐。

突然,外麵天色驟然暗下來。

黑雲集卷,彙聚在城隍廟上空。

老呂低聲道:“糟糕,賀鬆要贏了。”

賀鬆的元神占據了百裡天師的軀殼。

而妖道狡詐惡毒之處在於,他並沒有打碎百裡的魂魄,而且將原主的魂魄困在識海一角。若是陰司殺了他,就也一並殺了百裡。

話音剛落,穿著天師袍服的男子悠悠抬頭,臉上噙著殘忍刻毒的微笑,鬆開了被他死死掐住的陰魂。

他輕輕摸了摸少女的汙臟到打結的長發,聲音溫柔有如情人間的低語,道:“雪若,你怎麼還不肯化成餓鬼?”

“你苟活在陰世,這麼醜陋,這麼殘廢,即便投胎轉世,下輩子還是照樣的痛苦。你活著的時候,沒有人同情你,沒有人憐惜你,這是你的宿命。除了我化為餓鬼跟著我,誰還肯收留你?”

“乖孩子,去,去吃掉外麵那些人,助我成仙。”

雪若迷迷蒙蒙地抬起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透過血淚,看見外麵一片紅色的天空。

也許,也許化為無知無覺的餓鬼,才永遠不會這麼痛苦吧……

有人抓了一把什麼東西扔向少女陰魂。

賀鬆甚至都沒有睜眼去看。

他端坐於百裡的識海之中,看著眼前的鬼差想殺也不敢殺,想攔又攔不住,隻敢用一些雕蟲小技去扔他的陰魂的樣子,簡直要仰天大笑。

這麼多年,他奪舍了這麼多人,殺了這麼多人,采生折割無數陰童,就是為了成仙!

他的本體被他藏在隱蔽的洞窟之中,但這陰氣怨氣卻都一滴不剩地彙流到本體上去,隻要這作為采器的少女為他吞噬這最後的怨氣,他便能原地屍解成仙。

長笑中,他聽見有膽小的鬼差顫顫問道:“賀鬆,你作惡多端,就不怕輪回中遭報應嗎?”

賀鬆狂妄道:“誰要轉世輪回,我隻知神仙不死!”

成仙,哪怕是屍解仙也好,千百年來,這是多少中洲修士的夢想!

大道長生,他賀鬆,就是中洲第一人!!

賀鬆仰天,也不知在跟誰說話:“師父,你說仙道是虛妄,我必不能成仙,今時今日,你可看到了嗎?!”說罷,他厲聲頓喝道:“雪若,還不快去!”

眾鬼差嚴陣以待,隻要這少女敢踏出包圍圈一步,等待她的隻有魂飛魄散!

隻見雪若邁出了一小步,又邁出了一小步,然後……原地蹲下了。

她蹲下,撿起剛才扔她的東西。撿起一片,兩片,攏在殘損的手掌裡,像捧著什麼珍寶。

然後輕輕地放在鼻尖嗅了嗅。

那是久違的塵封的記憶。透過這股香甜的味道,她依稀想起,很多年前,她活著的時候,和誰一起拿著長長的竹竿打棗子,青色的棗子嘩啦啦地掉下來,兜頭砸在臉上,大家都在笑……

“沒有人同情你,沒有人憐惜你,這是你的宿命”——不對,好像,好像不是這樣的。

賀鬆一怔,剛才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對麵的鬼差用什麼法器扔了雪若。

定睛一看,看清了,是——脆棗片。

賀鬆:……???

竟然是脆棗片???

扔棗片的少女眉眼彎彎,對雪若笑道:“聽擔擔說你也喜歡吃甜的。吃人有什麼意思,要不要吃一點甜品冷靜一下?”

她揮揮手,紙無常捧起一塊前所未見的綠色點心飄到雪若麵前。

清爽而綠意盎然的蛋糕,切成長長的三角,橫切麵的細致分層像乳白色雲朵掩映下的縹翠千山。苦澀的茶味和醇香的奶油香,輕盈地在鼻尖繞了一圈。

紙無常靜靜地懸浮在半空中,懸浮在魂體殘缺脆弱不堪卻因為怨氣而無比強大的采器麵前。

隻要少女的陰魂一揮手,就能打翻這碟點心。

她沒有。

陰魂聲音嘶啞得不像人的聲音,像一隻瀕死小獸的悲鳴。

離她最近的鬼差很用力才分辨出,她說的是,“給、給我吃嗎?”

青裙少女用力點點頭,“嗯!要多少有多少。”

賀鬆霍然從百裡的識海站起來,采器的怨氣在消散,結界中心不穩,力量從邊緣開始漸次有崩塌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