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來此刻是真正的左右逢源，左邊付賬講價買東西，右邊點頭擺手婉拒，雖然要買的東西隻有那麼多，但誰看見她都是笑吟吟樂嗬嗬的。
這種情況，根本沒有後麵三人組插話的份兒。
隻一會兒功夫，清單上東西很快一樣樣勾去。謝琅手裡的背簍已經滿了，擔擔拎著一袋芋頭，刺團頭上頂了一小籮筐新鮮山核桃，可謂滿載而歸。
隻剩下最後一樣粳米粉還沒買。
長街上最大的米鋪在一條巷子的深處，巷子裡已經排起了長隊，巷口貼的招子上寫：“今日現磨新鮮粳米粉，僅售半日”。
這粳米粉是先前預訂好的，不用排隊，但孟夜來看人多，便叫謝琅帶著擔擔刺團在巷口等著，她進去拿了便走。
三人依言等在外麵。
來米店排隊的客人都是為了買新米。
七夕過了，沒幾日便是中元節。
中洲的中元節又稱“七月半”，有個習俗便是要吃新米喝新酒，是以每到中元節前，米店和酒鋪的生意總是特彆好。
孟夜來扛了兩袋粳米粉，從米店出來，回頭率甚高。她本可把米粉扔進芥子袋裡，偏生芥子袋在謝琅拎的背簍裡，所以這一小段路隻能先扛著。
排隊的客人紛紛回頭，肅然起敬道：“好家夥，兩袋米粉，一百來斤，這小姑娘力氣恁大！”
孟夜來扛著米粉袋走到半道，一個背鐵劍穿麻灰道袍留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忽然從旁邊的小路跳出來，舉著手中的卜幡，攔住孟夜來，低聲道：“姑娘，我看你麵相和善，與我也是有緣人，方才看了你們一路，我善意地提醒你一句：你身上陰氣很重，不日可能會撞鬼，要不要找天師驅鬼？”
孟夜來道：“多謝提醒，我不怕鬼，也不找天師驅鬼。”
山羊胡道士噎了一下，臉上一副“世上怎麼還有你頭這麼鐵的人”的表情，立刻又低聲道：“另外一件事，你沒發現路上很多女子都在看你情郎麼？我有一個妙方，可以幫你永遠留住他的心，你想不想知道？”
孟夜來看這位行頭裝扮都比較典型的江湖騙子，一時不知從他的哪句話開始吐槽，頓了頓，道：“……麻煩您讓一下。”
說罷，徑直繞過這道士往外走。
這江湖騙子還不罷休，捋了捋山羊胡，小步跟上，聲音愈發低道：“我原是仙門中的修士，後來宗門潦倒敗落才在鬼市做生意的，我這兒有一粒鬼市流出來的迷魂丹，便宜價錢給你……你拿去給你情郎吃下，甭管彆人怎麼看他，保管他眼裡隻有你一個！”
孟夜來走得很快，這道士幾句話的功夫，她已經快走到巷口，道士在旁邊小跑跟著，氣喘籲籲，“哎哎，小姑娘，你不要走那麼快……你什麼人呐，扛著兩大包米粉走那麼快！……我跟你說，這個鬼市迷魂丹，鬼王開過光……隻要你情郎上下嘴皮子碰到……他就……哎喲，累死我了，你彆走了，我給你便宜點，這個數怎麼樣？”
說完彎下腰，這一路小跑，給他累得夠嗆，胡子都出了汗，但還是勉力堅持，伸出幾個比價錢的手指。
——自然是累的，這幾步孟夜來已經暗暗施展了輕身功法，這騙子道士還當她是個普通人似的跟在後麵傻跑，能不累嗎？
他說完，少女果然停下了。這山羊胡道士大喜，道：“怎麼樣，這個價錢合適嗎？”
少女看了看巷口慢慢走過來的黑衣青年，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踏破白色晨霧，她頓了頓，道：“這位大叔，我勸你還是快走吧。”
山羊胡道士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嫌貴？價錢可以商量，再便宜點也好說。”
少女道：“大叔，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好說話？”
山羊胡道士估計是累懵了，點頭：“……有點。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啊，我是說我們倆有眼緣！”
少女道：“這位騙子大叔，我看你行騙也不太熟練，出價也不很貴，好心勸你快走，以後不要騙人。”
這道士道：“哎，你這小姑娘，怎麼說話的？叫誰騙子呢？你們凡世小女孩子，就是不識貨！我是不是騙子，東西說話。就這粒鬼王開過光的迷魂丹，有價無市你懂不懂，隻要你……”
“隻要什麼？”
巷口的黑衣青年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微笑道：“鬼王開過光，真的有那麼厲害？”
山羊胡道士拍胸脯道：“厲害！北境鬼王親自開光的，那能不厲害？”
孟夜來：……
好家夥，一個敢問，一個還真敢答。
謝琅接過孟夜來的米粉袋子，往芥子袋裡一扔，一百來斤的米粉頓時消失在裝得滿滿當當的背簍中。背簍裡有芥子袋，就是再扔三百斤米粉進去，也還是這個滿當的樣子。
這山羊胡道士一看就明白了，自己遇到的不是普通人。
他捋了捋胡子，眼珠子一轉。孟夜來本以為這騙子總該溜了吧，誰料，這騙子雖然修為低微，但臉皮極厚，心理素質極佳，臨場完全不怵，隻道：“兩位是仙友嗎？失敬失敬。”
說罷，他退後一步，扭臉轉頭，湊到孟夜來身邊，右手擋住口型，聲音壓得極低，“既然是仙友，還是道侶，好事成雙，再打八折，這個數給你怎麼樣！不能再低了！”
孟夜來：……
她本想說“我們並非道侶，連情人都不是，你一開始就找錯人了”，張了張嘴，覺得旁邊有一道目光正溫和地凝望著自己，不知怎麼的，這句話忽然就說不出口。
少女叉腰道：“既然知道我們不是普通人，便休再糾纏。我身邊這位，脾氣可不大好，你剛才說的什麼話，他可聽得清清楚楚呢。再來糾纏，彆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孟夜來的意思是，方才這騙子說要給謝琅喂迷魂丹，讓他如何如何，這不就相當於當麵大聲謀劃給受害人下迷藥，這誰聽到能不生氣？
這騙子道士說的每一句話，謝琅的確都聽見了。
但他在意的卻是，這騙子說“你那位情郎”“二位道侶”，她都不曾否認。
最後她脆聲說“我們”，非是“我和他”，而是“我們”。
她說得無比自然，這兩個字脆生生，清淩淩，甜絲絲，謝琅不禁勾唇，微微笑起來。
山羊胡道士還沒說話，不料一旁的謝琅忽然掏出一塊金元寶扔給他，心情不錯的樣子，淡淡道：“你的迷魂丹，我買下。”
孟夜來緩緩轉頭看謝琅：“……？”
山羊胡道士喜出望外地把金子往懷裡揣，扔來一粒黑不溜秋的丹丸，抓過一旁卜幡，一溜煙跑了。
一邊跑，一邊扭頭道：“小姑娘，我看你這位情郎脾氣挺好！人傻，錢多！祝你們早日合籍，一起飛升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