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鋪巷子走出來,天光已是大亮。
走了沒幾步，孟夜來想了想，停下腳步,對謝琅道：“你先帶擔擔和刺團去碧波橋邊的那家饅頭攤買早點,我有點事,等下去早點攤子找你們會合。我先走了,去去就回。”
說罷,抬頭看了看謝琅,生怕他問她去做什麼。好在,謝琅並沒有問,隻從容道：“好，我等你。”
他一手牽著擔擔和刺團,另一手拎著滿當當的背簍，目送她遠去的背影。
三人慢慢朝青柰河畔的碧波橋走去，一個青年帶著兩個小孩子,這場景不多見。
路人經過，隻隱約聽到一段奇怪的對話。雙鬟小丫頭低聲問：“阿拂姐姐做什麼去了啊……”
黑衣青年莞爾，“去找那騙子算賬,把我給出去的金子要回來。”
圓滾滾的小矮童“啊”了一聲，迷惑道：“你你你們都知道那個人是騙子，乾嘛還給他錢啊……”
黑衣青年悠悠道：“因為那是紙錢。”
小矮童：“那那那你不跟家主說,她白跑一趟嘞。”
青年言談中顯然是對那人的脾性很了解的語氣,笑道：“她不親眼看到,又如何能放心？”
……
這山羊胡道士今早算是真開張了。
他在米鋪旁邊得了一錠金子之後,並未走遠,又喜滋滋地在附近人多的地方轉悠,在胭脂鋪外麵瞅中一個麵色陰鬱仿佛正在等人的矮個男人。
他舉著卜幡跳出來,低聲道：“這位兄弟，我看你麵相和善，與我也是有緣人，方才看了你一路，我善意地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在等剛才進去的那位小姐？你等的人並未多看你一眼，想來她不認識你，或者對你印象平平。”
“我有一個妙方，可以幫你永遠抓住你喜歡的那位小姐的心，你想不想知道？”
騙子打直球，永遠都是最有效的行騙方法。
道理很簡單，反向篩選而已——覺得直球騙術很傻的人，任你怎麼說，也不會上當；相反，一旦對這麼簡單的話都能感興趣的人，大概率就是目標客人了。
果然，矮個男人看了看他，並沒有立刻走開，而是狐疑地打量一番，沉聲道：“你是……？”
這句話出來，就知道今天第二單有戲。
灰袍道士撚撚胡子，聲音壓低，熟練又流利地道：“我原是仙門中的修士，我這有一粒鬼王開過光的迷魂丹……”
……
山羊胡道士已經做完第二單生意，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傻子真多。
他掂了掂錢袋，悠悠地哼著小曲兒穿過一條巷子，欲往“百花深處”去大喝一頓。
一個青裙少女忽然從天而降，站定，笑眯眯道：“這位騙子，請把剛才的金子還回來。”
山羊胡道士道：“你怎麼又來了？一粒迷魂丹還不夠啊？小姑娘，做人不要貪心哦。”
少女也不廢話，信手卷了卷袖口，隻笑道：“你還不還？”
道士發現了，這少女提到錢的時候，明顯沒有剛才那麼好說話。她雖然在笑，但那微微向上斜行的清冷眉眼可不帶一點笑意。
這山羊胡道士卻嘿嘿兩聲，飄了，“你這小姑娘，恁的天真，你們既然收了我的丹藥，錢既然進了我的口袋，哪能反悔？”說完，抬腳就要走。
繞過少女身側時，也不見她怎麼動，然而下一刻，天旋地轉，他被人撂倒在地，後背重重砸在牆上，卜幡、鐵劍、藥葫蘆散了一地。
山羊胡道士大叫道：“乾什麼！光天化日，你敢打劫？！”
“光天化日，你還敢騙人呢。”少女叉腰，“少廢話，剛才的金子呢？還回來。”
“你那情郎自己願意給我，我騙你們什麼了？”
這道士現在完全不承認騙錢這回事。
那麼大一錠金子，山羊胡道士哪裡肯還？
他一邊說，一邊悄咪咪往牆角那邊蹭了蹭，想要去勾自己的鐵劍。
但見少女一腳將鐵劍踢遠，蹲在他麵前，一副“你不說我就不走”的架勢。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了，道士索性破罐子破摔，無賴大叫道：“金子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就自己來摸啊！”
他一邊大叫，身後已經摸出一粒“迷魂丹”，以指力碾成粉，抬手張嘴就要往少女臉上吹。
所謂迷魂丹，無非就是讓服下丹藥的人對喂藥之人言聽計從，碾成粉末，短時間依舊有效。
誰料，迷魂丹粉忽然像是活的一般，又重新聚攏成一個丸藥，山羊胡道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涼涼的丸藥已經飛彈入喉，鑽進他肚中。
方才一瞬間的動作太快，快到甚至像是他一個不小心，自己把這丹藥吸進去了似的。
丹丸如鐵，冷冷往腹下沉——不對，這不是他煉的迷魂丹啊！
山羊胡道士慌忙卡住自己的脖子，拚命咳嗽，試圖把這丹藥咳出來。
那沉質如鐵的丹丸在腹中左突右撞，山羊胡道士瞬間麵色發青，痛得冷汗涔涔而下，滾倒在地，不住嚎啕。
眼前的道士忽然吸了一顆丹藥，然後猛掐自己的脖子，又抱著肚子嚎啕起來。
少女退後一步，皺眉不解道：“這是什麼新的騙術？碰瓷嗎？”
那道士卻隻覺得那股難以忍受的疼痛催逼著他開口，一張口，卻道：“我是騙子，我就是騙子，騙來的錢……錢在這裡……”
“今天兩單生意，一單在米鋪，還有一單在胭脂鋪。米鋪前，兩個笨蛋，人傻錢多。胭脂鋪，那人眼神陰沉，怕是不會對那個姑娘善罷甘休。不過，又關我什麼事呢，我隻要賺到錢就好了……
真話一股腦地倒出來，老底都揭沒了，但此時隻有說真話，才能稍稍紓解腹中的疼痛。
同時手也好像已不是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懷中，把錢袋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