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 前廳中正是氣氛微妙,仿佛無形中有一張弓在緩緩地一點點拉緊。
懿和帝與貴妃端坐上方,懿和帝微微斂目,一言不發,情緒難辨。時照與十公主侍立一旁。
慕家父子被賜了座, 一心等著消息,滿是憂慮, 倒也算心無旁騖。
有腳步聲遠遠的剛剛傳來, 慕雲青就站了起來。容菡剛剛進門, 就見他緊著嗓子問:“如今情況怎樣了?”
容菡向丈夫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又朝著懿和帝恭敬地行了禮, 才對慕瑜道:“秦王殿下和方院正正在替長歌處理傷口。”
慕瑜抬手蓋住臉, 嗓音自他的指縫間出來, 斷斷續續的:“削肉之痛無異於錐心, 長歌自小就沒有受過這份罪,你去陪在她身邊吧, 好歹讓她有個依靠。”
懿和帝聞言抿了抿唇。
容菡忙道:“公爹不必擔心這個,秦王殿下一劑藥下去總算是讓長歌昏睡了過去。長歌如今沒有感覺, 身旁有蓁蓁與夭夭伺候著便夠了,人多了反倒讓醫者分心。”
慕瑜從手中抬起頭來,終於露出了一個疲憊萬分的笑:“睡了好, 睡了她就不知道疼了……”
空氣再一次沉寂下去,十公主目光幾次飄到慕瑜身上想說什麼,終究欲言又止。她在宮中多年, 母妃在世時,她與母妃一起無依無靠;母妃去世後,她獨自一人無依無靠,她固然是最受寵的公主,但她卻並不率性,她的寵不像長歌那樣是天生娘胎裡帶來的,自出生就有父母兄弟為她摘星星摘月亮,她的寵是她謹言慎行步步為營掙來的。
她心中清楚,今日縱然懿和帝惱怒何氏暗中飼養毒鴿,但何氏在懿和帝心中多年,深得君心,早已如參天大樹一般盤根錯節。如今這場自慕家刮出的風雨大不大她不知道,是不是足以一舉摧毀何氏她也不知道,所以這個時候,她不能貿然選擇站隊。否則萬一何氏沒倒,重新得了聖心,自己便徹底失了聖心。
其實算起來,她與何氏無怨無仇,今日縱然心疼長歌,卻也輪不到她來與何氏交惡,平白做了出頭的鳥兒。
但與十公主相反,貴妃的情況可就大不同了。且不說二女一夫,她與何氏本就是天生的仇人,便說昱王與景王如今的大位之爭,沒有機會創造機會她都要將何氏母子徹底擊垮,更遑論眼下平白掉下這麼大個天賜良機,她自然要緊緊把握住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貴妃看向慕瑜,眼中露出戚戚然,歎道:“真是個飛來橫禍,好端端的怎麼去上個香就上去了半條命?”
話落,隻見懿和帝雙眸危險地一眯,猛地往她看來。
這一眼極為凶狠,仿佛猛獸在咬斷獵物脖子前最為血腥暴戾的一眼。
饒是貴妃早做了落井下石的打算,亦被這眼神嚇得渾身一凜,背脊霎時冒出冷汗,而後緊緊抿著嘴巴,乖乖噤聲。
可惜她的話頭既已拋出,自然有人接。
隻聽慕雲嵐冷笑一聲:“娘娘這話正問到了微臣心坎兒裡,我家妹妹陪同十公主前去上個香,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回來?十公主,恕微臣鬥膽,可否請十公主將當時的場麵說與微臣聽一聽。”
十公主被點名,下意識地往慕瑜看去一眼。雖說慕瑜的目光從來不在她身上停留,但她總不想自己的樣子在他心中落了下承。
卻也不能得罪何氏,十公主這便中規中矩地將當時的情況描述了一番,半字沒加入個人主觀看法,最是公平公道。
說完,她又彆有深意地看向懿和帝,道:“今日攏慈庵中香客眾多,當時目睹這一場麵的香客不下百人。”
這話彆有深意,表麵上聽起來像是幫了慕家,說今日人證眾多,何氏傷了長歌乃是鐵證如山無可抵賴。但更深的意思卻是告訴懿和帝,今日這麼多人都看到了,她便是有心想要幫著瞞下也瞞不住。
懿和帝緩緩閉上眼,一言不發。
慕雲青見他這樣,眸底掠過一陣冷意。心道,方才還說得道貌岸然,又是道歉又是軍令狀,如今分明就是還想袒護何氏。
他心中憤然,就要起身請罪,以退為進逼他當眾下旨降罪何氏。
不想慕瑜卻忽地將他按住。
慕雲青不解,下意識想要轉頭,底下人這時卻匆匆進來了,麵露懼色,渾身發抖。
“陛下,娘娘的馬車在城門處遭了埋伏!”
話落,眾人臉色皆變,懿和帝猛地站起身來,如鷹隼的眸子若有似無掠過慕瑜。
時照雙眸微眯,亦是下意識地看向慕瑜。
這個時候,何氏遇刺,實在很難不讓人想到是慕家在尋仇。
唯有上座的貴妃輕輕掩唇,完美遮過了唇角不自覺的得意。
慕瑜連忙驚慌失措狀起身,問道:“娘娘如今如何了?”
那侍衛道:“娘娘無恙,隻是受了驚嚇昏了過去,幸得景王殿下及時帶兵趕到,如今已將娘娘平安接回了府邸。”
懿和帝聞言,這才放鬆下來。
貴妃手中手帕不甘心地捏緊,轉瞬心思一轉,笑了一聲:“她這個遇刺倒是遇得及時,陛下在這裡等著她來問罪,她便在這個時候遇刺了。也無受傷,隻是昏了過去,倒是剛好可以不必來了。但說起巧,誰都沒有景王殿下出現得巧,不僅自己來了,還帶著兵?也不知是否賊喊捉賊,故技重施……”
“貴妃慎言。”懿和帝沉聲道。
貴妃抿了抿唇,不甘心地噤了聲,仍是輕輕嘟噥了一句:“妾身早就說過了,日前刺殺何氏之人根本不是昱王,陛下不信,還為她一人冤枉了昱王和秦王兩位皇子……”
在座大多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將貴妃這句話聽在耳中,頓時神情無不微妙。
懿和帝眼底掠過難堪的恨恨之色,袖中拳頭捏緊,他大步走出,冷道:“回宮!”
不料,他剛走到院中,方院正就急急衝了出來,跪在他麵前。
懿和帝見他神情惶恐至極,以為是長歌出了差池,念及當下關頭,心下驀地一緊:“郡主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