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嘴……
星隱不動聲色地將手中勺子的握柄給捏碎了。
她回想起這娃娃抱起來之後瘦的就差皮包骨的樣子, 讓她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壞了——
結果她在這裡心疼的不行,某位小主兒卻半點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還在這裡肆無忌憚地勾-引她。
星隱手中捏著無聲息斷裂成兩半的白瓷湯勺兒,麵不改色地從袖裡乾坤中替換出一把新的,除了呼吸節奏變了幾變之外, 從頭到尾臉上的變化都藏住了。
深呼吸……
她在心中默默跟自己念道。
“做個人”三個字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加大加粗, 仿佛她隻要敢在腦海中演繹什麼太過惡劣的畫麵,就能朝她當頭拍下來,將她拍成肉泥。
如此反複警告自己過後,她垂了垂眼眸, 又舀起來一勺粥, 刻意放在自己的麵前吹了吹,讓凝光小朋友能夠看清楚她的動作, 然後才把勺子重新送到小娃娃的唇前:
“以我們之間的關係?”
“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 我們不是父子關係嗎?”
她冷靜地回了花白禾一句。
並且用行動表明了,父子關係之間,用嘴喂飯, 隻能做到吹一吹這種程度了。
花白禾:“……”
我拿你當情-人, 你卻想當我爸爸?
係統在她的腦海中瘋狂地大笑,終於看到一個能收拾得花白禾無話可說、暗自內傷的人, 實在太不容易了。
它之前還提心吊膽, 就花白禾如今這樣破罐子破摔的狀態, 仿佛打算直接在這最後一個世界放飛自己,那它豈不是從此要日日與馬賽克為伴?
而且星隱擅自拉著它未成年的宿主發生不和諧的關係,哪怕宿主本身是願意的,但是站在宇宙保護未成年人法律的角度來說,星隱這還是犯-罪……
係統有權為自己的宿主舉報對方。
結果——
現在看來,星隱是個遵紀守法的好修士。
係統抬手拍了十二個字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截圖在花白禾的腦海中,讓她看著這紅晃晃的字,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偏離了社會主義的和諧道路。
花白禾:“……”
她心情沉重地看了看自己稚嫩又雪白的小手手,又抬頭看了看頂多用唇碰一碰粥會不會太燙,除此之外絕不對她有多餘想法的星隱,深刻的認識了一個事實:
接下來,她將會麵臨一段長達八年的……
禁-欲時期。
花白禾對係統悲憤道:“……你把我殺了吧。”
係統……係統又開始循環播放《好日子》。
花白禾頂著腦海中的噪音,整個人十分之沮喪,哪怕其實隻要她願意大膽想,星隱給她用嘴唇試溫度的動作,不小心碰到粥之後,再喂到花白禾的口中時,她們倆就等於間接……
可是花白禾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
她抬手將星隱跟前的碗撥到了自己的跟前,對她攤開了自己的小手掌,板著臉道:
“我自己來。”
花白禾內心窘迫極了。
好不容易決定在這個世界鼓起勇氣,做最真實的自己。
結果卻連續遭到愛人的兩次拒絕……
是個人都高興不起來。
又有些丟人,又有些氣。
對麵的星隱見她不高興,心中覺出幾分好笑的意味來。
但她畢竟還是個人類修士,有些原則上的事情……哪怕對象生氣了,也是不能做的。
頂多也就是跪著哄一哄老婆這樣子。
有什麼話不能跪著說呢?
哪怕內心很想繼續給幼童版的愛人喂食,但星隱卻擔心對方默默氣壞了小身板,於是沒怎麼堅持,就把勺子放到了花白禾的手中。
花白禾呼嚕呼嚕幾口就把粥給喝完了,爾後就獨自坐在那兒生悶氣。
一邊生氣一邊拿眼角的斜光瞅某個人:
你還不哄哄我嗎?
星隱眼中浮出幾分笑意,抬手取出了一份易消化的棗糕,甜蜜的香味立刻在聞道閣的大廳裡飄開。
花白禾剛喝完一碗小米粥,嘴裡正是淡出鳥的時候。
聞見那香味,腦子還能控製住,唾液腺卻止不住地開始分泌口水。
好甜,好香,甚至能想到一口咬下去之後,入口即化的柔軟。
花白禾低頭捏著衣角,繞著右手食指轉啊轉,驀地用那仍未變聲的語調,軟軟糯糯地小聲說道:
“我生氣了。”
“一塊棗糕也哄不好的那種。”
星隱正想問她兩塊行不行,忽然察覺到外頭有人要進來。
她本來想放棄,卻聽見那位上聞道閣的後輩補了一句:
“奉掌門之命,弟子特將……將沈望送予老祖門下,做一灑掃弟子。”
中間的停頓,像是臨時轉頭問旁人的名字。
沈望?
星隱將糕點往花白禾的跟前一放,開口說了一個字:
“進。”
山腳下,未曾在聞道閣打下靈識印記,故而完全無法上山的合歡宗後輩,聽見她的準許,這才帶著沈望往上走。
兩人在上山的過程中,星隱正抬手摸了摸花白禾頭頂柔軟的細發,輕聲哄了她一句:
“乖。”
若是讓旁人見到星隱老祖如此沒脾氣,甚至可謂是低聲下氣哄人的樣子,定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花白禾本來還想繃幾秒鐘,卻在見到那張冷豔高貴的臉龐湊近來,近乎寵溺地摸自己腦袋,心底的那脾氣半點扛不住這壓力,頓時就散了。
一點都不爭氣。
她假裝埋頭吃棗糕,同時暗暗在心中鼓勵自己:
八年呢!
她不信星隱能在她的魅力下穩住八年!
花白禾化決心為動力,眨眼就消滅了一塊棗糕,吃完甜食感覺心情都好上了許多。
正在此時——
有個年輕的弟子在門外高聲求見。
花白禾扭過頭去,見到了那個高瘦男修士後麵的沈望。
比起她這肉都長在臉上的樣子而言,沈望的身子骨著實結實許多,這一路上兜兜轉轉,舉目無親,卻也被他用頑強的意誌力堅持下來了。
好像不論是尋香樓,還是這合歡宗,對他而言都沒多大區彆。
花白禾見到他臉上的麻木,對比了一下自己這好吃好喝,還有大乘期老祖捧在手裡供著的待遇,久違地居然感到良心在隱隱作痛。
畢竟,她見到星隱,是見到了自己的歸屬。
可沈望不是……
也許他從出生到現在,就從未有過歸屬。
花白禾一時間將與星隱那點兒微不足道的小彆扭拋到腦後,注意力全挪到了沈望的身上,甚至還聽見那合歡宗的弟子在複述掌門的的吩咐。
聽到沈望要來這裡當灑掃弟子的時候,花白禾有些擔憂地看了星隱一眼。
她擔心某個人會嫌棄世界之子是電燈泡,所以不要他。
星隱本來就對沈望沒什麼想法,結果對上了花白禾的目光,想到她一貫對那些世界之子及其情人們的維護,即將出口的首肯就頓了頓——
隨後,她改口道:
“灑掃弟子倒是不必,我聞道閣從不需要這些仆役。”
花白禾的一顆心被她的話揪了起來。
就連沈望,在看過花白禾桌上擺著的棗糕,察覺到她在這聞道閣內放鬆的氣息時,也知道這大乘期的老祖大約是對花白禾不錯的。
隻是……
他早已習慣,從不被運氣光顧的感覺。
不論這個老祖是真打算將“天字十三號”當做是門下弟子來教養,還是打算將人養成之後繼續當鼎爐,但毫無疑問,在一段時間內對方的待遇會比他舒適的多。
沈望胡思亂想著,猜測自己被拒絕之後,會被分到合歡宗的什麼地方。
來的路上,就有許多的女修對帶他的這個男師兄開玩笑:
“師兄這是上哪兒尋來的俊俏弟子,今年提前招的新苗子麼?”
“我看這小師弟模樣倒是生的不錯,有興趣與師姐做雙修伴侶麼?一到元嬰就分手,絕不糾纏的那種!”
種種言論,從沈望的耳旁飄過。
因為被抓到尋香樓之後,他就知道了這萬惡的鼎爐體質用於何處,所以沈望對於“雙修”之類的詞語十分敏感,甚至到了隻要聽見就反感的地步。
也是因此,他忽略了去辨彆這些話中的玩笑意味,隻將它們全都當成惡意。
他想,如果被分到一個對他有意思的師姐那裡,他實在不行,隻能利用自己的皮囊優勢,能活過一日算一日,如果真能騙到一本半本的修煉功法,那就更好了。
而如果是葷素不忌的男修士……
他就還得根據對方的性格,再謀劃謀劃。
沈望兀自想內容想的入神,一點沒覺得自己一個十歲的孩子心思縝密至此有何不妥,結果回神過來,忽然發現周遭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帶他來的那個男師兄一臉的不可置信,好像剛看見一本絕世功法掉在他頭上似的,雙眼中恍惚寫著:
“我剛才聽到了什麼?”
彆說是他,就連正坐在沙發上的天字十三號,也略詫異地看著他,然後扭頭看了看旁邊座位上那個一臉冷淡的人。
看來,是在他走神的時間裡,對方做了個讓彆人都十分意外的決定。
還是旁邊那位師兄先想起來禮數,抬手輕輕推了下他的背,低聲道:
“愣著做什麼?”
“還不趕緊謝恩?”
“老祖從未收過弟子,被如今合歡宗修為最高的老祖收為弟子,你該感到榮幸才對。”
他小聲提點,卻沒想到沈望愣得更厲害了,之前剛進宗門時將自己縮在角落,十分不引人注目,機智地在任何場合都能夠明哲保身的高情商樣子徹底消失不見。
沈望整個人也有些恍惚:
弟子?
如今的門派,在用鼎爐之前,還要走個收徒儀式嗎?
有必要嗎?
沈望看了看星隱那冷淡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桌旁坐著的花白禾。
毫無疑問,對鼎爐有需求的,就是這位星隱老祖了。
而且對方十分財大氣粗,還要一用用倆……
想到這裡,沈望隻當自己是不懂這些門派中虛偽的做派,理智終於回了籠,他冷靜地跨出一步,上前對星隱老祖跪了下去,還未開始變聲的嗓音還帶了點遮不去的稚嫩:
“沈望多謝星隱老祖厚愛,能成老祖弟子,乃沈望三生之幸。”
話是這麼說,旁觀的花白禾看著他麵無表情的樣子,卻隱約讀出了他的心聲,非是三生之幸,怕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星隱閱人無數,同樣也能輕易看穿這沈望的心思,卻也沒多說,隻淡淡道:
“起來吧。”
“拜師禮擇日舉行,屆時你與凝光一道拜入我門下,這幾日便現在聞道閣偏殿住下,有何需在申時一刻與上門的膳房弟子一同交代。”
“聞道閣不比其他地方,不欲被門人所擾,每日除卻申時一刻有凡俗弟子送上次日瓜果,其餘時刻聯係外界卻是不便。”
她聲音雖然冷淡,對沈望卻也還算關照,難得比平時多說了一些內容,可以說是事無巨細。
沈望聽見她的這番話後,心中也起了稍許的波瀾。
但他不敢抬頭看星隱老祖,擔心觸犯了她的威嚴,隻低聲道:
“是,弟子記下了。”
記下的同時,他又慢半拍地意識到:
凝光。
這個名字,是天字十三號的嗎?
旁邊帶他來的師兄見他起來,這才向星隱交出自己的一枚儲物戒,低眉順眼地說道:
“弟子還帶了些掌門吩咐的物件前來,是老祖之前交代掌門為凝光備下的,敢問凝光姑娘住所何處,或是……?”
後麵的話他沒再說。
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不論是讓他替小娃娃布置閨房,還是將東西放下,人直接走,他都十分熟練。
星隱抬了抬眼皮子,低聲道:
“放下吧。”
她還補了一句:“沈望一應用度……與凝光相同。”
那弟子應了一句:“是,弟子來前特想著將他那份也一並備上了,皆在此枚儲物戒內,請老祖驗收。”
說完,他就恭恭敬敬地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了星隱老祖旁邊的桌上。
玉扳指一樣的戒指造型樸素,除了瑩潤的光澤在表麵,上頭沒有半點花紋,除卻它本身的功能外,能看出製造它的人也不是喜歡弄什麼花樣的存在。
發覺花白禾的視線跟著轉了過來,星隱在用神識將裡頭物件一掃而過的同時,順口解釋了一句:
“這是宗門內空間最小的儲物戒,門內弟子最初可於管事堂領一枚,但修行上去之後,弟子們大多偏好自己練器,或是換些……更符合他們喜好的儲物空間。”
花白禾點了點頭,心道看出來了。
這玩意兒實在樸素過頭,簡直與合歡宗門內的婉約秀美格格不入。
星隱查完東西,十分淡定地對那男弟子一頷首,那弟子十分上道,即刻就對她拱了拱手,從頭到尾就沒敢抬過頭:
“弟子告辭。”
完成了來聞道閣的目標,他也暗暗鬆了口氣,準備功成身退。
隻是臨走前用一種格外複雜的餘光掃了一眼沈望:
來的時候,這小子可能還沒機會成為自己的同門,頂多是個凡俗子弟。
結果走的時候……
沈望已經是他的師叔了。
真是造化弄人。
他想,自己回去該提醒提醒那些小師妹,可以考慮換一個雙修對象了。
……
待那弟子走後,花白禾還盯著沈望看,好像在思考怎麼才能讓他不那麼拘束,但是旁邊又有自己的正牌女友虎視眈眈。
她回憶了一下自己在前幾個世界對世界之子及其對象的重視度,出於本能的求生欲,花白禾不是很敢在對象麵前表達出對世界之子們過高的關注度。
於是她眼觀鼻鼻觀心,作出一副很淡定的樣子。
星隱還在好奇她怎麼沒主動跟沈望相交,以為這兩人之前在尋香樓內也不太熟悉,正想意思意思讓這兩個人走一次塑料師門情,卻接到了章掌門的傳音。
對方似是與長老們從合歡宗的宗門典籍中找到了能夠解決她這功法的辦法,於是急急忙忙給她傳音,邀她去議事堂。
星隱不好拂去他們的一番好意,何況自打花白禾過來之後,為了能夠讓小家夥日後橫行九洲,做她最穩固的靠山,星隱這境界必須有所長進才行。
幾番思量之下,她決定離開聞道閣前往一趟,左右這閣內有她布下的陣法,既不擔心兩個小娃娃亂跑受傷,也不用擔心不知情的外人隨便闖入。
她抬手摸了摸花白禾的腦袋,低聲道:
“掌門喚我,我出去一趟。”
“你與沈望師兄好好相處,晚膳想用什麼?我回頭著人送來。”
她更想讓沈望照顧花白禾,所以存了點私心,讓先到的花白禾降格成了師妹。
花白禾搖了搖頭,表示自己隨意,也不驕矜地亂點菜——畢竟點了自己也不一定能吃。
隻巴巴地對她說了一句:
“那你什麼時辰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