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拍拍他鼓成一包的被子,道:“快起來了,彆讓圓業師兄等咱們。他昨天都沒吃上早飯。”
……
三四天後,真正的苦日子才算剛到。
方天至這一批受戒的沙彌,全都沒有甚麼武學根基,年齡又都不大。幾日提水紮樁的熬練下來,數十朵嬌花飽受摧殘——除了手掌腳掌起血泡之外,不乏有上下山路磕絆受傷的,站樁時被傳功師兄棍棒教育的。更難消受的是,身上再怎樣疼痛不堪,眾沙彌每日仍需勞作、學經、練武,該做的功課半點不得敷衍。
如今就屬方天至最滋潤。兩千多積分兌換來的技能不顯山不露水的給他加了護體BUFF,身上勞累磨損的地方至多有些發紅發辣、隱隱作痛,但連點油皮都沒蹭破。他隱隱感到,提半桶水上山對他來說越來越輕便,說不定一個月之後,就算要他提滿兩桶水,他也能在山路上如意奔走。正因如此,一屋子難兄難弟的哀嚎聲中,獨他一個容光煥發,稱得上鶴立雞群,人人豔羨。
方天至身上的變化,空明自然看在眼中。他沒料到小徒弟竟然如此耐操,依稀仿佛還有天生神力的征兆。這一下喜從天降,早早預備下的瘡膏藥油也就沒派上用場,反被方天至討來給大家夥兒用了。
僧舍裡的眾沙彌固然同吃同睡、同勞同作,但並非人人都如方天至一般天賦卓絕,以至於有寺內長老的額外關照,許多慧字輩的小和尚更拜了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僧侶做師父,藥王院按例製發的藥膏供不應求,隻擦破點油皮的小和尚自然沒份。方天至貢獻出來的那點藥膏隻能算聊勝於無,一大早便被瓜分一空,明天再也沒得用了。
等方天至將僧被疊好,又洗了臉回來,圓清剛在背上塗完藥膏,正齜牙咧嘴的穿衣服。
早先在育兒堂的時候,整個寺裡的小和尚就屬他和方天至白嫩水靈,更有養育僧人給起外號叫“粉童”和“玉童”,這事被圓清視為黑曆史,一談起就惱羞成怒。方天至反而對此欣然受之,並不是什麼孩子都有資格被叫做玉童的,隻有長得俊的才行好嗎。
方教主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誇他長得俊,美滋滋!
圓清還是太年輕啊。
方天至心中感慨,臉上不露,用純潔而和氣的目光望著圓清問:“你的背怎麼啦?”
圓清匆匆套上僧衣,把他往門外拉:“昨天站樁被圓至師兄抽了一棍,打得不疼,奈何嚇了一跳,仿佛抻著了。快走快走,彆被落在後麵了,忒難看!”
幾日下來,眾人輕車熟路,往香積廚領了桶,便披著朦朧的天光往山下去。手上有泡,握桶不牢,走兩步便有“哎呦”把桶掉地上的。沒扔桶的,腳底板也不好過,走的也是拖拖拉拉。圓業性直少語,又不會約束半大孩子,撂下一句“莫要掉隊”,便在前麵悶頭趕路。
方天至跟著他的步子走,漸漸越眾而出,打隊中走到了隊頭。圓業聽聞腳步聲,略微扭頭一瞧,見是他,不由微微一笑。
方教主仰頭望他一眼,忽然福靈心至,回以天真一笑——
關於笑容的藝術,方天至認真的研究過一陣子了。將來行走江湖,不免與人打交道,那麼聖僧一般要怎麼笑呢?他總結了一下,認為包括【慈悲一笑】【脫俗一笑】【寬容一笑】【寧靜一笑】等等,這些笑容難度都不小,畢竟他之前一般都是【邪佞一笑】【狂傲一笑】【瀟灑一笑】,業務不太熟練,需要勤加練習。
但此時此刻,朝圓業微笑的瞬間,他猛然察覺,還有一種更加高端的聖僧笑容,應當為【赤子之笑】。這種笑出現在不知世事的孩童身上,隻叫做天真。但若出現在成年人臉上,便不能隻是天真,那當是勘破世事後的純潔如故。
方天至仔細一琢磨,覺得這個【純潔如故】簡直絕了,掌握了這門表演藝術,那【聖僧の笑】這個課題基本妥了。
“天至!等等我!”
方天至側頭一望,隻見圓清雙手提桶,腳下急趕,正趕到他肩邊。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圓清看了一會兒,圓清眨眨眼,問:“看我作甚?”
方天至還未說話,前頭的圓業就朝他倆叮囑了一句:“不必太過勉強,走慢些亦可。”又讚許道,“你兩個能忍得苦楚,堅持如常,這便夠啦。”
方天至與圓清一齊答:“是,師兄!”
下到山腳,眾沙彌便各自在溪邊分散了開。此時秋意漸濃,天高水冷,泛霜紅葉順著溪流飄零而下,美則美矣,卻不方便眾僧打水。方天至與圓清二人一並蹲在溪頭石上,抱著汲滿水的木桶,往外撿紅葉。
圓清手掌上纏著一圈粗布,他擺弄了下自己的手,咂舌道:“這趟桶拎完,手上都沒知覺了。不過總比疼好。”
方天至點點頭,表示讚同。
圓清又瞅瞅方天至白皙如故的小手,羨慕極了:“我聽我師父和空明師叔說,天至你可能是天生神力!師父還說,少林寺有許多絕技,修煉者如非天生力大,練一輩子都不能達到上乘境界。現在看來,往後你練的功夫,我說不定就練不了啦。”
方天至邊撿葉邊安慰他:“咱們厲害的功夫那麼多,你練一輩子都練不完,有沒有神力也沒甚要緊。”
圓清點點頭:“也是。現在彆說七十二絕技了,站個樁都要把我累死了,往後還不知怎麼苦呢。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就想早點站完樁,有人教我練羅漢拳。”他忽而噤聲,四下瞅瞅見沒人留意這邊,才挪挪屁股湊到方天至身邊,小聲細氣的說,“哎,天至。你站樁時,有沒有偷看師兄打拳?”
方天至黑眼珠斜溜他一眼,也小聲細氣說:“你彆偷看了,師父都不讓看!說先紮穩了樁,再練拳架。”
圓清還有點小興奮:“我就偷偷看了一眼,學了一招。我教你呀,天至?”他話音未落,圓業那邊已打好了水,正招呼大家夥兒一同回山。方天至忙懟他一下,道:“改日再說,要回了!”
這一日再沒甚稀奇,待下了晚課,大小和尚各自結伴回舍。圓清拉著方天至,故意落後了些,兩人漸漸遠離人群,停在一棵梧桐樹後。
方天至與他再熟悉不過,知道他還惦記著顯擺那一式羅漢拳。果然,借著月色樹影,圓清放開方天至的腕子,往後退出三步,笑著道:“天至,你看我這一招!”
方天至瞪大眼睛,以示專注。
圓清小臉一肅,左腿高抬一勾,忽向身畔側踢而出,轉弓步扭腰一拉架,“喝”的一聲,上身與腿勢相合,猛地曲肘一撞。他人小體瘦,下盤不穩,上撞無力,全無推山之勢。但這一套動作打下來,踢轉扭撞,一氣嗬成,頗為流暢自如。一瞥之下,模仿若斯,足見天分過人。
方天至以瞧後輩練拳的心態,略帶欣賞鼓勵的暗自點評了一番。
而圓清等這一撞撞定,才跳起身來,連珠炮似的問:“怎樣?看清楚沒有?”
方天至望著他閃閃發亮的黑眼睛,笑著拍手道:“看清楚啦,你真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