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一日傍晚時候, 方天至等人恰行到一片樹林外。
此時日落西山, 遠近路上仍瞧不見一個人影,隻餘荒田枯樹在暗淡餘暉之中。珍娘早累得走不動,本自厭厭的伏在方天至懷裡, 卻忽而抬起小手指了指樹林裡頭, 道:“大師父, 林子裡有煙。有人在做飯麼?”說著還咽了咽口水。
循她所指方向, 隻見路旁的林子深處, 正有一道嫋嫋白煙飄上樹頭,仿佛正有人生火造飯。方教主早她一步便已瞧見, 對這煙火氣倍感親切,聞言答道:“咱們去看看。”又囑咐秦嶽, “林子裡不好走, 當心腳下彆摔了。”
秦嶽點點頭應了,珍娘則繼續幻想道:“他們吃甚麼?吃肉湯嗎?”
方天至不由笑了笑:“要是有肉湯,就換給你吃, 好麼?”
說話間, 方天至撿直穿過林子,奔那炊煙而去。這林子並非老林,樹木尚新, 又恰逢旱災,枝葉層疊間也不如何茂密,依稀便能瞧到五六個人影,隱隱綽綽的不知在做甚麼。秦嶽不曾習過武功, 見日趕路累得狠了,行走間聲響頗重,很快便被林中的人察覺,其中一個喝道:“甚麼人?”
方教主藝高人膽大,絲毫不隱匿行藏,不多時便自樹影中步履坦然的露出身形來。與那幾人照麵一看,隻見林中辟出一小塊空地,五個漢子正圍靠在一口大鍋邊上,紛紛側首打量他三人。其中一個淡黃麵皮的青衫漢子手裡提著一個綁縛著的少年,目光在方天至身上一打轉,隨即粘在了珍娘和秦嶽身上,迸射出一股饞極的貪婪來,口中笑道:“真是天老爺開眼,又有兩隻小嫩羊送上門來,好教咱們今天吃個飽!”
他話音未落,手中被綁縛的少年又猛地發力掙紮起來,口中叫道:“你吃我一個還不夠,還要去害彆的人!”他仰起麵來,隻見模樣甚是俊秀,但麵色蒼白中透著青氣,似有病入膏肓之相。
那漢子聽他叫喊,抽手便在他臉上扇了兩個大耳刮子,直把這少年兩頰打得腫起來,凶聲惡氣道:“臨了開膛破肚,就偏你還恁多話!”說著便將他往身後一擲,扔給同伴看管,複又抬起頭來,仔細瞧了眼方天至,笑道,“請教大師名號?打甚麼地方來?”
方天至趁他方才與那少年對話,已瞧清那大鍋中的滾沸的東西,無非是水煮草根樹皮。思及來途見聞,心中便已有數,隻一時還不發作,客客氣氣的答道:“貧僧自少室山來,法號圓意。敢問幾位施主如何稱呼?”
那漢子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目光遊離在珍娘和秦嶽身上,回過神來道:“原來是少林寺的高僧。不知道大師身邊怎麼帶著兩個小娃娃啊?”
方天至不動聲色道:“途中偶然所救罷了。倒是施主,何故綁著那少年不放?”
兩人你來我往一個回合,那漢子身旁的幾人已然按捺不住,紛紛站起身來,似有逼迫之意,其中一個道:“簡兄弟,同他這和尚廢甚麼話,大家夥兒都餓的前胸貼後背啦,咱們這許多人,直接動手便是了。”
姓簡的漢子聞言點頭:“薛兄弟說得有理。這位大師,還要請你將身邊兩個小娃交出來,咱們兄弟素來敬重少林,不到萬不得已,不好與大師動手搶奪。”
珍娘聽不太懂他們說些甚麼,但瞧見這幾人的目光,心裡便覺得害怕,不由緊緊抱住方天至的脖子。秦嶽倒沒甚麼反應,隻麵無表情的站在一旁不說話。方天至左右打量那幾人,隻見除了一個相貌威壯的年青漢子坐在石頭上沉默不語外,其餘四個都麵露凶意,不由道了聲佛:“請教幾位施主名號?如今卻是要做那吃人的勾當麼?”
幾人對視幾眼,其中一個哈哈大笑道:“這勾當既然不體麵,咱們又怎麼會將名號講出來?”說罷又想起什麼似的,“今日之事被大師瞧見了,日後若是泄露出去,不免麻煩。不知道大師吃不吃葷的?若是不吃,咱們也不強求,到時請大師喝一口肉湯便是了。”
被縛的那少年仿佛也覺得方天至並不是幾人對手,此時趴在地上勉力抬頭道:“大和尚,你快逃走罷!快走!你上武當山去找張真人說,叫他往華山派和崆峒派給我報仇!”說著悲從中來,眼中泛紅,隻強忍淚水不哭。
他身旁發笑的漢子聞言踢了他一腳,道:“好哇,你既然說白了咱們的來頭,那這和尚今日無論如何也走不脫了!”
那少年被他狠踢,卻半點不叫痛,隻恨恨道:“早知道當初在穀裡絕不救你性命!”
與這少年說話之人名叫薛公遠,乃是華山派掌門鮮於通的弟子。早些時候,他與同門師弟一並受金花婆婆毒害,不得已跑來安徽女山湖畔的蝴蝶穀,請醫仙胡青牛治毒。而先頭那淡黃麵皮的漢子名叫簡捷,江湖上有個名號叫聖手珈藍,乃是崆峒派門人,亦是倒黴碰上金花婆婆,一並往蝴蝶穀求醫的。
胡青牛是明教中人,因和妻子王難姑鬨彆扭,曾發願絕不醫治教外之人,十年前金花婆婆和銀葉先生夫婦二人來穀中求醫,卻為他所拒。及至銀葉先生不幸毒發身亡,金花婆婆心中生恨,近日便來尋仇。薛公遠等人被她毒傷打傷,又遣來蝴蝶穀,便是她要瞧一瞧胡青牛是否信守誓言,絕不醫治教外之人。
按著胡青牛脾性,這幾人本來是死定了的。然而恰其時,那被縛的少年亦在穀中求醫,並僥幸學得胡青牛幾分真傳,見幾人痛苦萬分,心覺不忍,便出手將他們醫治了。誰料一朝出穀碰見,這幾人竟要將救命恩人給活煮吃了?人心險惡真莫過於此。
方天至聽那少年提到武當派,不由又打量他幾眼,心中隱隱有個答案,口中則問道:“你是武當派的人?你叫甚麼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張無忌,你同張真人一說,他便知道了。”
果然是張翠山的兒子。
方教主心中有些納罕,一來不知他何故孤身一人出現在安徽,二來不知他身中玄冥神掌,為何現在竟還活著。他這心思隻一轉之間,薛公遠又扭頭朝那坐在石頭上的年青人道:“徐小舍,大家夥兒一並吃肉的,你怎不出力?”
那年青人便道:“好!算我一個!”說著自腰間拔出一柄刀來,上前兩步提起張無忌,“我先將這多嘴多舌的小崽子宰了!”
薛公遠一皺眉:“且慢!你先將他看住便是了——”他話音未落,卻見那漢子刀尖一轉,竟將張無忌手上的繩索割斷開來,不由怒上心頭,急叫道,“你做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