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天至不認識藺王孫。
他想打聽嘍囉的事情, 自然隻好去找馬臉張。
但馬臉張也並不好找,因為白衣少女並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
方天至隻好尋一條最繁華的大街,站在路邊想:難道自己要隨手攔住路人, 問他們認不認識馬臉張麼?這算不算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他正思忖換個聰明法子, 身後卻忽而有人道:“喂!”
方天至回頭一看, 望見了一個身穿紅衣裳的女人。
是那個茶肆裡賣唱的女人。
她瞧見方天至認出了自己,雙眼不由得微微發光。
方天至想問:“你找我?”
但話沒出口,她卻搶先說:“你知不知道, 李小李正四處說, 有個模樣俊俏的假和尚正在問哪裡有便宜的勾欄酒棧?”
方天至不知道誰是李小李, 但他聽到後半句,已經忍不住苦笑了起來——這位李小李, 恐怕正是先頭茶肆裡的那個店夥計。
那紅衣裳的女人瞧見他神色, 不由咬唇笑道:“難道……你真的是假的和尚?”
方天至無奈道:“貧僧自幼出家,事佛虔誠,自然是真和尚。”
紅衣裳女人凝視著他, 聽了這話卻也不懷疑, 而是問:“那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方天至歎道:“我在找一個人。”他忍不住問, “你認不認得一個叫馬臉張的人?”
紅衣裳女人道:“我現在知道了,你一定是一個真和尚。”
方天至微微一怔,卻聽她幽幽道:“你若不是個和尚,至少應該懂得,請教一個陌生女孩子問題的時候, 要先和氣的問問她叫什麼名字。”
方天至終於醒悟了過來。
自己又被女施主看上了。
他心底隱隱有種直覺,這女子或許真的知道馬臉張是誰,他也明白該怎麼與她說話才會使她開心,但他不能,因為他是一個正正經經的聖僧!
於是他頭大如鬥地規矩合十道:“阿彌陀佛,失禮勿怪。貧僧法號雪驚,請教施主尊姓大名?”
紅衣裳女人不料方天至竟如此應對,怔怔瞪了他半晌,才冷笑道:“我尊姓大名,為什麼要告訴你?”
貧僧就知道!
方教主腦殼都痛了,正暗想或許要從這女子身邊著手查起了,卻又聽她續道,“我也不會告訴你馬臉張其實不叫馬臉張,他的名字叫張鐵福。”
方天至微微一怔,當即順著她歎道:“那想來你也不會告訴我在那裡能夠找到他了?”
紅衣裳女人果然冷冷道:“我當然不會告訴你他是個爛賭鬼,向來隻有輸到一文錢不剩才舍得回到他那間狗窩裡去,而且三天前他剛倒換了點銀子,泡進天明賭坊裡去了。”
方天至聽到此處,已知她不過嘴硬心軟,不由真誠地向她微笑道:“多謝你。”
紅衣裳女人望見他的目光,故作冷淡的臉龐上微微動容,道:“且慢。你莫非以為知道他在天明賭坊,就能光明正大的走進去找他?”
方天至訝然一笑:“難道那裡是什麼龍潭虎穴?”
紅衣裳女人道:“看來你不知道,賭鬼最忌諱見到和尚,向來把這當成晦氣。”
方天至不以為意,淡淡道:“和尚不忌諱見到賭鬼就是了。”
紅衣裳女人覷他神色,緩緩道:“若你找他隻是為了揍他一頓,或是將他打死,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方天至心中一動,問道:“如果不是呢?”
紅衣裳女人見猜到他一絲心意,微微得意道:“如果你有事叫他辦,那我勸你還是彆去掃他的興。他這人最是好賭,且賭輸賭贏,從不賴賬,若不賭個儘興,就算天王老子砍下了他的頭,他掉在地上的腦袋也隻會不停問一句話。”
方天至笑問:“什麼話?”
紅衣裳女人道:“他隻會問:‘你幫我看一下,我押贏了沒有?’”
方天至淡淡地捧場笑了笑,卻忽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沉吟了一下,問道:“天明賭坊是一間很大的賭坊?”
紅衣裳女人卻沉默下來。
半晌,她輕聲問:“如果我把什麼都告訴你,你是不是立刻就要走了?”
方天至腦殼又有點痛了,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是碰到言情劇情。
半晌,他誠實道:“是。”
紅衣裳女人又問:“那你剛才說謝我,是不是真心話?”
方天至鄭重道:“是。”
紅衣裳女人見他答允,不由嫣然一笑道:“好,那我現在要你也幫我一個忙。”
她隻有一個要求。
就是要他安安靜靜地坐著,認認真真地望著她,聽她唱一支曲。
這個簡單至極的小忙,方天至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而她唱完一支曲子後,他也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明賭坊是海侯城裡首屈一指的大賭坊。
黃昏暮色中,賭坊巨匾上鐵畫銀鉤般四個大字流淌著閃耀的金光,震天價兒的吆喝聲透過窗門,足能吵出一整條街。門口朱漆立柱下共站著七八個身著青衣短打的看場漢子,各個身姿矯健、神氣內斂,顯然都有功夫在身。
方天至換了一件舊長衫,站在對街的陰影中將這幾人瞧了個遍,便扣上一頂壓低的鬥笠,不疾不徐地向賭坊正門走去。
除下僧衣,掩去光頭,他神色坦然地走過長街,穿過漆柱,掀開了賭場大門的門簾——
直到此時,門外的青衣漢子中也沒有一個人多看他一眼,或是上前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