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略生憐意,卻不表露,反手將腰間竹笛抽出,遞與他道:“相逢有緣,這笛子就送給小檀越。”
男童聞言呆呆地盯住他,神情恰似一隻眼珠冷冷發光的狸貓。
見他不伸手接笛子,方天至再要言語,忽聽身後不遠外傳來一陣虛浮的腳步聲,來人恭恭敬敬道:“原來大師在此處,我家侯爺有請。”
那男童向他身後望了一眼,忽而一言不發地跑掉了。
方天至猜他或許情智有礙,也不出聲挽留,執笛回首一看,見來者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仆人,便客氣致謝道:“有勞老丈。”
那老仆忙道不敢,當即引路在前,二人一路走過池苑亭廊,好一會兒功夫裡除了幾隻鳥雀外,隻見四下冷落淒清,竟連一個活人也沒有遇見,方天至心覺奇怪,話問出口,那老仆歎氣道:“唉,今天天還未亮,小侯爺便將闔府上下的下人都聚到一起,將大夥兒都遣散了。老仆我從小就伺候老侯爺,這裡就是我的家,若離開海侯府,我豈不成了無家可歸之人?何況人都走了,誰來照顧小侯爺呢?所以不管小侯爺怎麼勸,我也不肯離開。隻是府上人手不足,恐怕要怠慢貴客了。”
方天至略一思索,道:“老丈今早可見過楚公子?”
那老仆道:“楚公子一早便出門去了,說是要出門賞雪景,眼下已回來了,正與小侯爺一齊等候大師。”他踟躕良久,忽而抬起頭,蒼老渾濁的眼睛哀盼地望著方天至,期期艾艾地顫聲道,“大師,小人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大師知不知道小侯爺為什麼要散了這一府的人?我們這些下人本不足為道,可就連……就連少爺小姐們,還有府上的姬妾,他適才都叫去了前廳……什麼樣的大難要到如此妻離子散的地步?這……這海侯府不能就這麼散了啊!”
方天至心中沉吟,但見他神色頗為不安,便開口道:“老丈安心,並無大事。”思及池邊那男童,又問,“老丈適才可曾瞧見梅樹下那孩子?不知他是什麼人?”
那老仆道:“他是小侯爺的兒子,行十一。這孩子也是可憐,他母親早年……病死了,許多年來隻有幾個丫頭仆婦照顧。他自己本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小侯爺很寵愛他,誇他武學天賦出眾,日後必能成材,可事有不巧,他娘死了不久這孩子傷心過頭,一日不小心滑下台階跌破了頭,從此有些……有些不大認人,整日裡一句話不說,隻是發呆。好好個孩子,算是沒了前途。”
方天至聽了,惋惜之餘也頗有些生疑,藺王孫瞧著不過二十餘歲年紀,對他來說,七八歲的兒子已不算小,可這孩子怎麼竟排行十一?
他婉言問:“不知藺公子膝下子女幾何?”
那老仆道:“小侯爺喜納姬妾,子嗣頗豐,今秋又得麟兒,是第二十六子。”
方天至驀地一怔,頗有些瞠目結舌之感,心下奇怪,卻又不好多說什麼。
那老仆卻又道:“十一那孩子大師也還遠著點,他雖呆呆的,卻又喜怒無常,畢竟是學過拳腳武功的,打起人來不知輕重,冒犯了您便不美了。”
方天至道:“他總是無故打人麼?”
老仆道:“早些時候有仆婦怠慢他,克扣他的衣裳飯菜,他餓了冷了,便要發脾氣打人,抓到誰打誰,拳腳十分厲害。先後有好幾個下人給他打斷了腿。到後來,若是有人打攪他發呆,他要打人。他不高興了,旁人在他身邊笑,也要打人的。小侯爺憐他,通常並不拘束,便由著他來了。所幸隻要他吃飽喝足,旁人彆去理他,他便很安靜乖巧,除了不認人之外,倒也與尋常孩童無異。”
方天至又問:“連藺公子,他也不認得?”
老仆歎了口氣,點點頭。
二人又穿過一小片竹林,到了一道圓月門外,老仆止步道:“小侯爺便在裡間等候,大師請。”
方天至辭彆老仆,獨自入園,沒走幾步,隔著牆徑間的掛雪湘竹,忽聽有個清稚童音道:“父親,兒子近日練劍又有所得,請父親指點一二!”
這男童話音未落,又有個孩子爭口道:“孩兒也有進益,父親今夏教的劍法已練通了。不如孩兒和五哥切磋幾招,父親瞧瞧看,我倆誰學得更強了一些。”
方天至繞過竹叢,卻見堂院前雪已掃淨,青石階上八扇雕花木門洞開大敞,露出正堂裡烏泱泱一大群人,其中鶯鶯燕燕各色嬌媚,想來是藺王孫的姬妾。這些女子或摟或抱著許多孩童,最大瞧著也不過十一二歲模樣,最小的方是繈褓之年。
此時兩個孩子越眾而出,衣裳一紫一黃,個頭方到成年人胸腰間,身上卻都配了劍。
堂上或坐或站,擠滿了人。楚留香身為貴客,陪坐在藺王孫身側,端著茶水悶頭細品,想來是覺得目下景況有些尷尬。二人一時都沒瞧見牆竹下的方天至,藺王孫隻對著兩個兒子微微蹙了蹙眉,歎道:“都坐回去罷。今日叫你們來,不是為了考較武功。”
那兩個男孩呆了一呆,有些無措道:“父親……”
楚留香見他二人囁囁嚅嚅,仿佛不舍退下,目光中頗有孺慕之情,微笑之餘有心成全,便開口道:“所謂虎父無犬子,令郎二位一心向武,敏而好學,這是難得的好事。”
藺王孫聞言略一踟躕,展眉鬆口道:“好,你二人就去外麵比試,切記點到為止。”
那兩個小兒立時大喜,雄赳赳齊道:“是!”
說罷對視一眼,各自手握劍柄,到院中拉開架勢,鏘地亮出了鞘中短劍。
作者有話要說: 福多孕多,牛逼不。還沒算閨女呢。[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