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光一閃, 兩柄短劍應聲出鞘。
這絕非孩童習武時常用的木劍之流, 而是實打實由镔鐵所鑄的劍。隻不過這劍的刃麵還未開鋒, 兩小兒切磋比武,也不會失手致對方於死傷。
那兩個孩童互道一聲請,當下使出最擅長的劍法對拆了起來。
他們打得認真無比, 但年小力薄,內功修為也不濟,瞧在方天至眼中就同慢動作一般, 一招一式都清晰分明。□□十招過後,他看出這二人用的劍法雖略有些水平, 但他們用劍的頭腦卻不大靈光, 且小兄弟倆此時氣力不濟, 鐵劍已執得不是很穩,劍招也出的不夠標準,顯然分出勝負隻在轉瞬之間, 單看誰更菜雞一些。
方天至還在旁觀, 堂上藺王孫的神情已然陰晴不定, 不等兩個孩子分出高低,他忽然張口喝止道:“好了, 不要再打了。”
兩個孩子如奉聖旨, 當即一齊停手回身,眼巴巴瞧著自己的父親。
藺王孫又慍怒,又失望,半晌才問:“累了麼?”
紫衣小少年更機靈一些, 率先道:“孩兒不累。”
藺王孫道:“我瞧你可很累,已然學會把劍當成拐棍拄在地上了!”
紫衣少年當即滿臉通紅,正自收劍訥訥,卻聽藺王孫道:“斬潮劍法是剛猛之劍,出手切忌瞻前顧後,畏畏縮縮,要有一往無前的氣勢。你這一劍斬出去,能劈開一個浪花麼?”又瞧了那黃衣少年一眼,微一歎息,“漱雪三十六式則是綿柔之劍,出手切忌直來直去,愣頭愣腦,要有風吹雪繞之靈動。你自己覺得自己用得怎麼樣?”
那兩個孩子灰心喪氣,氣沮道:“孩兒讓父親失望了。”
藺王孫默然不語,目光自他二人身上淡淡掠過,緩緩將整間正堂中的兒女都望過一遍,末了道:“罷了。罷了。”
楚留香見他神色鬱鬱寡歡,正要出言安慰,餘光忽而掃到堂外有人自竹影中閃出,定睛一看笑道:“雪驚,你可來了。”
方天至頂著屋中數十道目光跨進門來,向四下頷首一禮,才溫言道:“貧僧早便到了,隻是適逢兩位小公子比劍,自覺驚擾不美,便在外麵略等了等。”
藺王孫聞言苦笑一聲,道:“犬子資質欠佳,讓大師見笑了。”
方天至私心很是讚同,但話不好這麼說,便沉吟道:“我觀令郎用劍招式極為熟道,必是寒來暑往,勤學不輟。有此恒心,日後必能成器。”
楚留香亦讚同道:“不錯。學武一道上,不乏大器晚成者。王孫兄你早年憊懶,及冠之時劍術才忽入佳境,六七年間便成了閩南名家,不正是個極好的典範?子肖父,孫肖祖,他二人年歲尚小,瞧不出什麼,你老兄放寬心便是。”
藺王孫卻意興闌珊:“覆巢在即,又哪來時間等他們大器晚成?”
四處落座的姬妾聞言花容失色,惴惴不安地騷動了起來。
藺王孫回過神來,環顧眾人道:“眼下府上有難,爾等留下無益,不如就此散去。大管家與你們發下銀錢後,你們……帶著孩子離開罷。”
他話音一落,一屋子姬妾便嗚嗚咽咽地嬌泣起來。有說不肯走的,有問怎麼回事的,更有不留神掐疼懷裡孩子的,惹得小孩也哇哇大哭。一個小的哭了,引得一群懵懂孩童惶惶不安,熱淚上湧,禁不住咧嘴加入,堂下當即便是一片起伏嚎啕,簡直猶如魔音灌耳。
隻剩幾個年紀稍長的孩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像誤入雞群的長腳鶴一樣,一麵有種想混入群眾的衝動,一麵又不敢無腦開哭,幾雙眼睛便紅得兔子一樣瞅著藺王孫。
然而藺王孫不為所動,姬妾們哭了片刻,見他神態淡漠堅決,也不敢再惹怒他,便嚶嚶捧麵地領著孩子去了。
楚留香這個沒見過場麵的浪子全程隻是低頭喝茶,待女人孩子走個乾淨,才看著寬敞清靜的正堂長舒了口氣:“王孫兄,你這份豔福,尋常人可是萬萬消受不起的。”
藺王孫也自頭痛,撐著額角苦笑道:“你還要來取笑我。”
三人往後廳去用早飯。此時藺府奴仆儘去,早飯不得不從簡,隻幾樣糕點粥菜而已。藺王孫自覺怠慢,楚方二人卻不在意。
飯罷,藺王孫道:“楚兄清早往何處賞雪去了?如此雅事,竟也不叫上我二人。”
楚留香笑了笑:“不過是在附近轉了轉,隨便看看。”又道,“海侯府占了整條街,外麵的道路寬闊通達,極不易隱匿行蹤。那給你送帖子的人輕功想必極佳,偽裝的本領更是不俗。”
話歸正題,藺王孫原來稍顯輕鬆的麵容又複沉重。他認同地點了點頭,沉默半晌後,忽而想起什麼,向二人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楚留香道:“王孫兄但講無妨。”
藺王孫道:“眼下既然送不走沈家遺孤,在下怕她獨居在外,有個閃失,打算今日便將她接到府上,也好就近保護於她。”
楚留香道:“這是應有之義。你若不放心,我三人一並去走一趟也好。”
藺王孫似難啟齒,踟躕許久道:“多謝楚兄好意。隻是她雖知自己身世,卻……卻不知道,是家父遺失了令牌,這才使得沈家慘遭滅門。這麼多年以來,……我……我……”
楚留香已聽懂了,他歎了口氣:“所以這麼多年來,你不敢同她親近,也不敢告訴她真相?”
藺王孫凝眸不語,半晌道:“姓藺的不敢褻瀆沈氏遺孤。……我不配和她親近。”
楚留香又問:“你想要我們幫你保守這個秘密?”
藺王孫苦澀道:“是。”
楚留香與方天至對視一眼,二人皆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