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王孫道:“她自繈褓之年受藺家托庇長大,若驟然得知真相,豈不痛不欲生……也許她這輩子也不會再快活了。所以二位……若此劫過後,我僥幸活著,還請你們替我隱瞞,讓我再照顧她幾十年。可也許……我會死在十五那天夜裡。”他張了張口,“如果我死了,那就請你們告訴她。她瞧見我的屍體,也許也會痛快一些。”
這番話太過沉重,讓楚留香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望著藺王孫許久,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不答應朋友的這個請求。
藺王孫又隱含羞愧地望向方天至。
方天至便停下思索,淡淡道:“貧僧早已答應藺施主,沈家秘辛絕不說與第四人知曉。”
說罷,他又閉目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大約藺王孫早已安排好了接人事宜,三人趕到地方時,彆院裡的仆役都已收拾停當,待馬車一停穩,便三三兩兩提著包袱箱奩走了出來。
方天至所在馬車空間頗大,數人同乘仍寬敞舒適。此時他與楚留香對麵而坐,心知一時半刻恐怕搬不完,便閒靜閉目,念佛想事。楚留香一人閒極無聊,便掀開窗上錦簾向外打探。
藺王孫這座彆院烏門窄窄,靜掩內景,卻擁梅林,倚碧波,後門湖畔猶泊著一條竹簾半垂的遊舫。楚留香瞧了幾眼,開口道:“此地景致清麗可愛,且不過盞茶時分便能驅船行到城中最繁華的河道上去,這小院作價一定不菲。”
方天至道:“你說對了。貧僧曾到過此地,正是坐那艘船來的。”
楚留香道:“那女孩帶你來的?”
方天至答:“是。”
楚留香頓時感了興趣,放下簾子問:“那女孩都同你說過什麼?方不方便說給我聽?”
方天至坦然道:“沒什麼不方便之處。她自訴身為孤女,為了躲避船上之人的追殺,一直受藺家嚴密保護,多年來都極難出門一趟。那日她貪看風景,不願離去,這才與身邊護衛略生爭執,碰巧給貧僧瞧見管了閒事。”
楚留香聞言笑了一笑,道:“原來如此。”
方天至認識楚留香不過兩天,可總覺得此人機靈得很,時有高深莫測之處,此時莫名覺得異樣,不由瞧了他一眼,問道:“可是何處不對?”
楚留香訝然一笑,道:“你為什麼這樣問?”
方天至總不能說你瞧起來狡猾大大的,婉言道:“我觀你神情,心中忽有此感。”
楚留香卻不接話,轉而問:“那女孩還說了什麼?”
方天至大約有了底,心想這女孩言語或有不儘不實之處,也不糾纏追問,答道:“她知我來城中找人,叫我去找馬臉張。”
楚留香點點頭,想起賭坊中的情形,又笑道:“我想了想,總覺得你當時有些奇怪,似乎對我扮的王老板頗為留意。這是為了什麼?”
因為兄弟你後腦勺發光啊!
然而方天至與他脈脈相視,無奈微笑道:“因為我進門之際,察覺到你在看我。”
楚留香自然絕不可能想到真相,便也笑讚:“心如明鏡,莫外如是!雪驚你直覺驚人,想來世間少有能瞞得住你的事。”
方天至聞言漆眉輕振,拈珠溫然道:“阿彌陀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皆如夢幻泡影。我輩看破如何,看不破又如何?”
楚留香心生觸動,不由歎道:“佛門固有真諦,但奈何眼下不論你我,唯有自這場劫難中看破迷障,洞識敵我,才能全身而退,得其圓滿了。”
方天至聽到“洞識敵我”,便知楚留香未必儘信藺王孫所言,心中許有遲疑不明之處。但他一字不提,想是在縷清思緒之前,不願在自己麵前非議朋友。
他想到此處,便閉口不語,向楚留香淡淡一笑。
楚留香亦輕巧地略過此節,道:“我隻知你出家洞心寺,卻不知寺落何方?”
方天至正要答話,忽聽外麵侍衛仆役齊聲叫道:“侯爺!”
二人當即拋下閒話不談,楚留香掀簾一看,正見藺王孫自那彆院烏門中讓出一位白衣少女來。那女孩發間戴著一頂輕紗帷帽,掩去了麵容,但仍可見體態婀娜,動若拂柳,說不出地千嬌百媚。方天至曾見過她,一眼看過便知是沈眠。
而藺王孫溫聲和語地將她請到頭一輛馬車前。趕車的護衛將車門打開,他虛扶那少女入車就坐,口中道:“車上二位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害怕。”
楚留香見她氣質嬌怯,又為了避朋友的嫌,趁她登車之際,先一步跨到方天至身邊,與他並肩而坐,將左邊的位置空了出來,彬彬有禮地笑著招呼道:“沈姑娘。”
沈眠在廂中坐定,悄然抬睫向二人一瞧,頭一眼卻先望見了方天至。她身子驀然一僵,顫聲輕道:“是你?”
方天至無暇細思她這番態度是驚是喜,聞言頷首道:“沈檀越,又見麵了。”
而藺王孫則後一步上車,向沈眠微微一笑,語氣溫和道:“雪驚法師你是見過的。他身邊這位公子則姓楚,你隻怕還不認得。”
沈眠靜靜聽了,便輕柔道:“楚公子有禮。”頓了頓,又道,“大師彆來無恙。”
方天至合十一禮,道:“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