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方天至正在思考, 為什麼這位不知名的新娘子要嫁的人是方天至。
白玉京的城主和他同名同姓,這是巧合麼?
還是有預謀地冒名頂替?
哪怕在四天前, 他都從未想過有人“冒名頂替”他的可能, 正如他從未想過藺王孫竟然身具金蟬玉蛻功一樣。
不論馬臉張撒沒撒謊,藺王孫有何圖謀, 也不論春王青女等人是敵是友、是忠臣還是叛徒,他終究可以確定師叔上山之前, 就是白玉京的城主韓綺。
韓綺教給了自己金蟬玉蛻功。但這門武功早在他出生之日, 他就已經聽生身之母斷續口述過了——
一門武功究竟重要到何種地步,以至於瀕死的母親顧不上與剛出世的孩兒最後溫存片刻, 而選擇掙紮著將它念出來?
或許在她心中, 這其實就是留給孩子最珍貴的遺物?
那麼他自己與師叔又是什麼關係?
方天至的心中已經積攢了數不清的疑惑, 也滋生出了數不清的猜想與推論。
他能感受到真相正在漸漸自黑暗中顯出輪廓,與他的猜測仿佛隻隔著一層若隱若現的輕紗。他甚至生出了一些微妙的直覺,隻等待未知的變數來一一驗證。
所以說做人還是要有一技之長, 武功練到他這地步,哪怕遇到再匪夷所思的詭案, 也可施施然立於不敗之地。
聖禿重新拈動了佛珠, 一如往常般山崩而不改色,反正總有人比他沉不住氣。
果然, 周昊先蠢蠢欲動了。他問:“你都知道些什麼?那姓方的是什麼人?他何時做的城主?你們的老城主呢?”
新娘道:“天至他年紀輕輕能當上城主, 自然是老城主的兒子了。”她受了驚嚇,說話倒規規矩矩,但仍帶著點掩不住的得意, “他才一現身,那群人自然而然便認他為主了,沒有一個人不是恭恭敬敬的。至於天至他爹,早十幾年前就不知所蹤了,或許早就死了。”
眾人又齊齊靜了靜。
周昊周奇的臉色肉眼可見般轉好了,仿佛聽說韓綺並未回來很是鬆了口氣。
楚留香則沉思了片刻,他聽出了一個關鍵,卻故作不知的問道:“所以白玉京的人過海而來,隻是方城主思念父親,仍懷抱希望要找到他?”
這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楚留香等了半天卻沒聽到回應。
他向那新娘一瞥,二人目光甫一觸碰,她果然神色閃爍地垂下頭來,隻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
楚留香眼睛微微一亮。
他的嘴角掛上了笑意,又問:“不知道你和方城主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新娘立時道:“我當然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夫人!”她忽地冷笑了一聲,眼含媚態地覷著楚留香,“你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問,他為什麼會喜歡我?要不要我將床上的事也說給你聽?”
楚留香淡淡笑了,道:“這些你可以留著在夜裡慢慢想,倒不必對我說。”他轉而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他的女人。但你除了是他要娶的女人之外,對他而言應該還有另一種身份。”
新娘冷冷道:“你以為你是誰?你猜的就一定對?”
楚留香和氣道:“我猜的自然不一定對,所以要你來回答我。為什麼一位富可敵國又年少有為的城主,要千方百計的混淆視聽,哪怕將新娘子藏在妓館裡,也要在海侯城裡成親呢?”他又笑了笑,“而新娘的年紀,又大到足可以給他當娘。”
新娘被激怒了。
但她卻又笑了:“我的年紀,也可以給你當娘了。你對待娘老子該多少尊敬一些。”
楚留香臉上的笑意消散,輕歎道:“我本來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不料才說了幾句話,你已經想當我娘老子了。”他麵無表情地淡淡注視著新娘,“你最好還是配合一些,不然也許我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新娘似是被震懾住了,她怔怔半晌,道:“難道你們要殺我?”
楚留香故意板著臉,冷冷道:“難道我們不能?”
新娘道:“你們敢動我,天至會追殺你們到天涯海角。如果你們放了我,我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藺王孫聞言也不由笑了。他沒有像楚留香一樣故作冷酷,但望著他的笑容,新娘忽地感到一陣悚栗,隻聽他說:“看來你還不知道,我們和你的那個小城主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我們不殺你,他照樣會追殺我們到天涯海角。殺了你,我們反倒賺了。”
新娘聽得呆坐在椅子上,像是重新認識眾人一般,神情震驚中夾雜著驚恐。
藺王孫輕描淡寫道:“所以你最好乖覺一點。像剛才這樣和氣不是很好?”
新娘結舌半晌,顫聲道:“你們……你們是不是一定要殺我?”她忽地望見方天至,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樣,“這位大師,難道你也是天至的仇人?你也要殺我?”
方天至沉默了一下。
然後他無視了周昊周奇使來的眼色,緩緩道:“貧僧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會殺你。”
藺王孫輕輕咳了一聲。
新娘渾然不顧一切,大喜過望的祈求道:“大師慈悲為懷,也不會看著他們傷害我一個弱女子罷?”
方天至想了想,毫無掙紮的選擇了聲望值。
他和聲道:“你放心,這幾位施主並非惡人,隻是有話問你,不會害你性命。你照實說就是了。”
周奇瞬間便氣不打一處來,豁然起身,鏘地一聲拔出長劍,上前兩步直逼新娘身前,森然開口道:“你到底說不說?和尚的話可不是我的話,他也沒本事攔住我!”
藺王孫見狀忙道:“世叔不要動怒,想問幾句話還不容易?”說著便向老仆輕聲吩咐,“請客人到下麵去,好好招待一下。”
方天至卻道:“阿彌陀佛,藺施主是要對這女子用刑?”
周奇大聲喝他:“要你這蠢和尚管了?”
方天至器量深宏,早過了輕易動怒的年紀,隻從容答道:“見之便不能不管。”
藺王孫不由有些頭痛,解釋道:“雪驚,想讓一個女人開口,哪怕不傷害她,辦法也有很多。”
方天至懂他的意思,但不為所動:“正因如此,她將受的傷害難道不比皮肉之苦更大得多麼?”
藺王孫沉默片刻,微笑道:“你說的是。”
他勉力按住周奇長劍,“世叔稍安勿躁,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周昊本漠然旁觀,此時冷不防道:“你要怎麼辦?”
藺王孫笑了笑道:“容我來問問她。”
周奇又要坐不住了:“她若會照實說,我將頭砍了給你!”
楚留香這時接了一句,順水推舟道:“真相可以看得到,未必需要她親口說出來。”
藺王孫讚同地微笑:“楚兄適才一言不發,可是已經想到了什麼?”
楚留香漆黑的眼睛在燭火下光芒閃動,人則也笑了:“還沒有什麼頭緒。藺兄不妨發問,楚某正可以聽一聽。”
藺王孫便望向了那新娘。
新娘驚慌不定,卻又因方天至而略生底氣,她不敢與藺王孫對視,僵坐之際不由又抬手摸了摸耳後的發髻。
藺王孫瞧了她一會兒,道:“你方才已經說漏了嘴。方城主並非自海上來,他從出生起就流落中原,直到最近……也許是最近一個月,才終於與登岸的屬下相見,做上了城主。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