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鈺和甜甜小時候關係很好。
溫鈺小時喜歡讀書, 但那時候溫家沒銀錢買書籍等,許娘子便從娘家帶回來三字經等啟蒙讀物。
她把啟蒙書借給溫鈺,條件是溫鈺每天學習後, 回來教甜甜讀書。
在鄉下, 女孩子沒有去學堂的資格。
許娘子父親是秀才,這麼多年識得的幾個字, 也還是她偷偷學的。
甜甜也喜歡讀書。
許娘子隻能另辟蹊徑。
那個時候溫鈺和甜甜關係很好, 還曾經在她麵前說過想娶甜甜。但近些年兩人慢慢長大, 關係也逐漸疏離...
煎炸豆腐的香氣從鍋中溢散開來。
許甜甜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許娘子回神,拿出一個盤子, 從鍋中盛出一塊兒炸好的豆腐遞給她:“饞丫頭。”
“謝謝娘。”
許甜甜找出點鹽撒上去, 吹開豆腐的熱氣,豆腐被煎的兩麵金黃,仔細看還能看到油滋滋的小泡泡。
許甜甜吹涼,夾著豆腐送到許娘子嘴邊:“娘先吃。”
許娘子咬了一口:“好了,你自己吃吧。”
家裡常吃豆腐,許娘子對豆腐並不太熱衷, 但自己孩子送來的孝敬, 吃起來總是更香一些。
這孩子每次都要先讓她吃。
許甜甜坐回灶台邊,舒舒服服吃起豆腐,圓圓的杏核眼彎成月牙。
許娘子把青菜加入進去, 看了眼許甜甜,不動聲色的思索。
沒有人會一成不變。
或許溫鈺是有了彆的打算...
“公爹, 夫君,吃飯了。”
許娘子把飯菜端進堂屋,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子前。
許甜甜提醒:“爹你還沒淨手!”
許父:“欸,這就去。”
許老爺子坐在主位, 問起他們明天的打算:“明日中秋,你們兩個準備怎麼去親家家?”
許父是個憨厚的老實人,自知自己腦袋笨,在家裡一向聽父親和娘子的話。
許娘子回話:“得麻煩公爹你去一趟大伯家,明日我和阿城蹭大伯家的牛車。”
許家雖然人丁單薄,許老爺子這一輩兒人丁可不單薄,老爺子這一輩共兄弟七個,活下來五個。
最大的這位是河上村的裡正,大兒媳婦娘家在縣城有家雜貨鋪子,每年中秋大兒媳婦兒都要趕著牛車回娘家。
許娘子娘家和大兒媳婦娘家離得不遠。
許老爺子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娘,我明天也要回去嗎?”
“嗯。”
“好吧。”
許甜甜其實不喜歡去外公家,外公每次看到她都臉色漆黑,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不小心碰到外公的書,外公一甩袖子罵她的樣子。
她不理解,為什麼她想看書是玷汙聖人,她哥哥看書外公卻不生氣?
舅母也很奇怪。
在娘麵前時對她笑的和藹可親,娘走後就變臉。
許娘子戳了戳她的腦袋,但笑不語。
許娘子曾聽人罵老古板,腐儒兩個詞,她私心裡覺得,她父親其實和這兩個詞非常般配。
她父親曾因為她10歲那年不小心撞到客人身上,客人扶了她一把,認為她不知羞恥失了清白。
許娘子心裡並不喜歡她父親,但她照常回娘家。
在鄉下,一個秀才的名頭非常厲害,她有一個秀才父親,某種意義上可以省很多事。
夜晚,許城問自家娘子:“明日善文幾時回來?我們去接他一起,還是在家等他?”
許娘子把衣服放進箱籠裡,邊整理東西邊道:“去接他。我們回家的時辰和他差不離,正好順路去屠戶割些肉,秋收費人力,得吃點兒好的補補。”
“好。”
夜色深沉。
河上村陷入一片寧靜。
溫言昭吹滅火燭,整理好書籍與筆墨,伴著月色入眠。
—
翌日。
天色蒙蒙亮,許家院子裡便響起輕微的動靜。
許娘子敲響許甜甜的門:“甜甜,起床了。”
許甜甜睡眼朦朧的在床上翻了個身,哼哼唧唧:“現在什麼時辰啊。”
許娘子:“卯時。”
許甜甜:“好早。”
許娘子:“快點兒,你大伯娘一會兒便要出發了。”
許甜甜腦袋拱在被褥下,哼唧了幾分鐘,揉著眼睛起床,嘴唇撅的高高的。
許甜甜洗漱完成,坐上牛車,太陽才剛出現半邊臉。但路上已經有村民出現,看方向是去稻田裡。
許甜甜小聲道:“怎麼大家都醒那麼早”
她一般要睡到辰時(七點到九點)。
大堂伯笑聲很洪亮,趕著牛車道:“你們小孩子覺多,我們年紀這麼大了,至卯時便睡不著了。”
堂伯母也隨著大堂伯附和:“我小時候每天也會睡到那麼晚。”
女孩子嫁人前最快樂。
嫁人後頭上有婆婆,有妯娌,哪裡還能睡懶覺?但這些暫時不需要跟甜甜說。
河上村距離縣城十裡地,加上幾人又趕著牛車,到達縣城僅用了兩刻鐘。
堂伯母和堂伯下了牛車,許城也伸出手把許娘子接下來。
“你們不用下來,讓你堂哥送你們一程。”
“不用不用,我娘家過去這條街就到了,用不著牛車。”
“你看你,怎麼那麼客氣?”
“......”
兩個大人推搡過後,許甜甜一家三口拎著禮品向另一條胡同走去。
許娘子其實姓陳,她父親考中秀才後屢試不第,在縣城開了家學堂聊以為生。幸好老宅是祖上傳下來的,不用額外費銀錢,算下來學生們的束脩也足夠家裡一年的嚼用。
許娘子母親在屋內等候已久,她雖然已生皺紋和華發,但眉眼間仍殘留著年輕時的美貌。
見到他們三人敲門,她連忙過來迎接:“沉不沉?趕緊進來!”
“吃飯了嗎?灶台上我還溫著甜甜喜歡的肉包,吃一個墊墊。”
坐在正堂縫補的一個婦人聞言咬斷絲線,推了推靠在自己腿邊的男孩:“娘,金寶也餓了。”
小姑子家一個丫頭片子,不知道婆婆有什麼好稀罕的,給她吃是浪費。
陳母瞪她一眼,沒好氣:“你還是不是個當娘的,金寶有多大肚腸你不知道?”
包子買回來已經分給他一個。
許娘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娘家大嫂,沒跟她一般見識。
她哥哥娶妻時隻看臉,挑來挑去挑中了她大嫂。她大嫂這個人心思都寫在臉上,眼皮子淺的要命,恨不得把她娘手裡所有東西都扒拉過去,偏偏自己又蠢。
幸好她生的三個孩子都不像她。
許娘子把東西放下,問她娘:“我爹和大哥侄子他們呢?”
“在書房。”
一大早不知道又犯了什麼癡,非要考教自己兒子和孫子的學問。
許娘子:“青鬆年底也17歲了,您給他相看人家,相看的怎麼樣了?”
青鬆是她大哥大嫂的長子。
這孩子心思不在讀書上,一直鬨騰著想退出學堂做點兒小買賣。但她爹是個萬般皆下品,隻有讀書高的性子,怎麼容許他去乾那些‘低賤的商人活計’。
家裡鬨騰了好幾年。
她嫂子眼光高,覺得誰都配不上她兒子,一直尋摸好幾年還沒定下來,她前些日子回來的時候,她娘忍無可忍決定自己挑。
一直悄悄往中秋節禮上看的婦人突然湊過來:“她小姑子,你覺得我家青鬆怎麼樣?”
“甜甜現在親事還沒定下來吧,姑娘年紀大了不好嫁,你看他們表兄妹在一處是不是挺好的。”
陳大嫂挑了好些年,家底殷實的人家看不上青鬆,家底不殷實的人她看不上。
最近她才發現,她小姑子不顯山不漏水的,家底兒著實不薄...她有次竟然看到小姑子有一隻金簪,那可是金簪!
不知道她到底怎麼發的財。
陳大嫂舔舔唇:“我不是個刻薄的婆婆,甜甜隻要陪嫁50兩銀子,我便...”
許娘子額頭青筋跳了跳,直接氣笑了。知道她蠢,沒想到她能蠢到這個地步。
她想張口怒斥,門外陳青鬆卻先一步打斷了他娘。
“娘,你說什麼呢?!”
陳青鬆表情比屋子裡其他人表情還要不敢置信。他小時候在表妹臉頰上啃一口,都要被溫言昭打成豬頭,現在讓他跟表妹定親,和要他的命有什麼區彆?
溫言昭那人現在看著溫文爾雅的,任誰都說一句如玉君子,他可還記得他小時候打人的冷戾與狠辣。
那就是頭披著羊皮的狼!
她是不是嫌棄自己兒子活的太長了?!
陳青鬆走進來,二話不說拉著他娘離開:“我娘亂說的,姑姑你們彆當真。”
陳青鬆他娘:“欸!青鬆你放開我,我還沒說完呢。”
陳青鬆:“你快彆說了。”
再說他就沒命了。
“......”
兩人離開後,堂屋安靜下來。
陳母安慰的拍拍自己女兒的手:“彆生氣,你跟她一個蠢貨生什麼氣?”
“青鬆沒那個意思。”
許娘子臉上一貫隨和溫婉的笑容褪去:“若不是看在青鬆的麵子上...”
她太給她臉,才讓她敢打她女兒主意,還帶五十兩陪嫁?!要不是看在青鬆的麵子上,許娘子不使計讓她生活翻天覆地不算完。
許甜甜和父親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從彼此眼神中讀出意思。
她娘好厲害。
都聽他娘子的。
外公是個老古板,許甜甜自覺降低存在感,一家三口離開陳家時,許甜甜才鬆了口氣。
許善文在米糧店做賬房。
他做賬房的本事是爺爺手把手教出來的,彆看年紀輕,做賬本事算得上一等一。
“哥哥!”
許甜甜朝他招手。
許善文朝門外三個人看過來,未語先笑,許善文麵貌更像父親,笑起來真誠憨厚,但他同時遺傳了母親白皙的膚色,這讓他比同齡人更清秀。
“爹,娘,甜甜。”
許善文從自己的小包袱中拿出兩個頭花,給許甜甜和許娘子一人一個。
“謝謝哥哥。”
許善文又變魔術一樣,從包袱拿出一包糕點,糕點用油紙包著,還散發著熱氣,一打開香氣四溢。
許甜甜驚喜的哇了一聲,是她喜歡的桂花糕!
許甜甜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含含糊糊的道:“哥哥真好,好好吃。”
“是不是最喜歡哥哥了?”
“嗯嗯。”
許善文滿意的看到她點頭,他就說嘛,他妹妹怎麼著最喜歡的也得是他,溫鈺哪能跟他比?
許善文把一整包糕點都遞給許甜甜。
許甜甜又把桂花糕分給家人們一人一塊。
許娘子看著他們兄妹兩人說話,不打擾她們,許甜甜分的桂花糕她也接住了。
桂花香氣濃鬱,這家糕點做的挺地道。
許城把自己的那一塊兒掰下一半兒遞給她,憨憨:“我不喜歡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