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眉回天元殿時,宴席已到了尾聲,貴妃回來許久,女眷中隻有令王妃身邊的位置空著。
不多時,大太監李洺從側殿匆忙走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眾人便見皇帝眉心微皺,舉目看向席下眉妃。
蘇如眉並未躲閃,反倒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眼,目光平靜而冷漠,皇帝卻有些慌張移開視線。
他沒再看蘇如眉,而是望向身邊貴妃。
“你為何對立小王妃動手?”
他壓低了聲音,也直接略過大太監話中的眉妃,隻問貴妃。
貴妃端起酒壺為他倒了一杯酒,聲音柔和道:“陛下可不能怪臣妾,您不知,那令小王妃今日口出狂言,說臣妾和眉妃妹妹不過是陛下的妾,這話雖是無錯,臣妾也知自己身份,若陛下這麼說,妾欣然接受,但她林依然憑什麼?”
霍容安眉宇間氤氳出濃重的怒氣來。
“她當真這麼說?”
“自然,否則妾怎麼好端端的打她,實在是她說話太難聽了,眉妃妹妹脾氣好,妾可是暴脾氣。”
皇帝握在手心的酒杯‘哐當’一聲砸在桌案上,酒杯與桌麵接觸的地方發出巨大響聲,昏黃酒水順著他指縫流出。
席下瞬息安靜下來,皆看著天子一臉暴怒,不知發生了什麼。
霍容安臉色鐵青,看向令王府的人。
“令王府的教養果然好得很!”
原本坐著的令王爺和令王妃連忙快步走出案席,跪伏而下,臉上露出慌張神色來。
“陛下恕罪!”
皇帝卻沒有再看他們,冷哼一聲,他起身揮袖離去。
路過蘇如眉的時候腳步微頓,卻終究沒有勇氣去看她的表情,皇帝隻得沉默離開。
‘妾’這個字,是他心中掩藏在最深處的痛,縱然這份痛是他自己給與的,可男人總是這樣,他怪不了自己,其餘膽敢觸碰這份痛的人便要付出代價。
皇帝提前離席,還生了這麼大的氣,留在宴席中的人自然滿頭霧水,最心急的便是跪在地上的令王府一家,因為當今天子的怒氣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令王妃焦急不已,又不知發生了什麼,隻好衝令王使眼色,令王沉吟稍許,這才鬥膽朝貴妃拱手:“敢問娘娘可知陛下因何生氣?”
貴妃扶著如蘭的手也從案席上起身,她扶了扶髻邊垂下的流蘇,姿態優雅,柔聲笑道:“令王爺可要好好管教兒媳,令小王妃今日真是有大氣魄,指著本宮和眉妃說我們是陛下的妾,而她是令小王的正妃,本宮想,令小王平日裡定是英姿颯爽豪氣萬丈吧,否則怎麼讓小王妃如此自豪,陛下的妾,比不得令王府的正妃。”
令王和令王妃嚇出了一身冷汗,隻深深叩下,連頭也不敢抬。
“貴妃息怒,是我令王府教導無方,這件事臣定當給陛下和娘娘一個交代!”
令王的聲音已經透出幾分森然。
他頭一次覺得往日裡看起來也還順眼的兒媳簡直膽大包天。
說皇帝的妃子不過是妾?而她是正妃?
這話往輕了說是蔑視皇室,往重了說,一個王妃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令王府想造反?若真被扣下一頂造反的帽子,便是滿門抄斬都不為過,令王此刻殺了林依然的心都有了。
“罷了,今日是祈願節,本宮也不想壞了大家的好心情,陛下那裡,本宮會為令王府說幾句情,這小王妃,便請王爺帶回去吧。”
貴妃的聲音輕飄飄的,也不曾提起該怎麼處置林依然,但在場所有人都已經看到了令王眼中的決然。
“臣,多謝娘娘。”
令王沉著臉色,與令王府的家眷深深磕下。
貴妃沒再說什麼,扶著如蘭手臂,從他們身邊走過,離開了天元殿。
待貴妃離開,蘇如眉一口飲儘杯中酒,也起身離開,從始至終,沒有看跪在那裡的令王府一家人。
待妃子們都離去了,大殿裡才有說話的聲音悄然響起,但大部分人都偷偷看向令王一家。
得罪了陛下與貴妃,恐怕接下來這段時間令王府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令王麵上帶著深深寒氣,沉默起身,拂去衣擺上灰塵。
那邊偏殿裡有小太監快步走來,恭敬行了一禮,低聲道:“王爺,王妃,小王妃之前受傷昏迷,此刻還在偏殿裡躺著,奴才帶王爺王妃過去。”
“多謝小公公,本王這就派人將她帶回去。”
立王聲音冷漠,帶路的小公公微微抬頭,隻看到他抿成了一條直線的唇角,透著森森寒意。
之後的事情蘇如眉並不清楚,隻隱約知道林依然的下場不太好就是了。
作為一個專業的白蓮花,這些後續不是她需要關心的,畢竟‘眉妃’的戰場此刻還在深宮。
皇帝不知怎麼想的,或許是之前那個‘妾’字觸動了他的心思,祈願節這天晚上,他沒去受寵的貴妃那裡,反倒來了羨眉居。
蘇如眉坐在窗柩邊看一本神怪話本,老早就從窗戶縫隙裡見著他走到羨眉居的門口,還不讓宮人們通報,隻仰頭滿臉複雜望著懸掛的牌匾,那地方掛著的正是羨眉居三個字。
說實話,在蘇如眉對他越發冷淡之後,皇帝其實就不怎麼來羨眉居了,因為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都透著往日情分,他非常熟悉,可正是因為那份熟悉,讓他心生膽怯。
每次見到,都仿佛在提醒他,是他負了她。
人總是這樣,一邊用深情感動自己,一邊又抗拒著自己的絕情,仿佛這樣就可以掩飾曾經許下的諾言,曾經違背的約定。
但辜負了就是辜負了,哪有什麼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