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月夫人(一)(1 / 2)

夜晚將至,攬風樓裡此刻燈火通明,眾多恩客流連於此,到處是桃色芬芳之跡。

蘭卿獨坐於亭台小築中,臉上帶著柔媚的笑容,十指如蔥尖纖弱,撩撥在琴弦上。

周圍坐著許多位恩客,有男有女,隻是女子皆帶著麵紗,不以真麵目示人。

他彈儘一曲,起身朝周圍之人行禮。

周圍的人中,頓時有清朗男聲道:“蘭卿之色,果真美麗,不如今晚便與在下共赴巫山如何?”

這聲音一說完,便有人哄笑起來,之後又有人道:“林公子不如還是以財竟色如何?”

“哈哈哈,莫公子所言極是。”

蘭卿隻靜靜站在亭台樓閣中央,臉上依然是笑,似乎周圍這般極為侮辱的話,沒有讓他波動分毫,而實際上,他也不能有絲毫怒氣。

攬風樓是大召皇城裡有名的煙花之地,隻不過和彆的地方有些不同,這裡的人,大多是好男風,或男女通吃。

當然,大召國風開放,這裡也有許多女客人,一襲麵紗雖不能完全遮擋住身份,但至少能遮擋住臉麵。

權勢是這繁華之城中永遠的主旋律,男女反倒不重要了。

此刻周圍恩客雖說著各種調侃的話,可實際上蘭卿今日的歸屬,早就有了定論。

他不是什麼隻賣藝不賣身的清倌,這攬風樓裡也沒這樣的人,但隻要他想活下去,就得妥協,就得揚著笑臉,總歸這樣的生活他早已習慣了。

在這錦帽貂裘的男男女女中,他隻是最卑微的那一種人。

下九流的男倌,賣著笑的角色。

眾人調侃了一番,最先說話的那位林公子起身朝他走來。

“既然眾位相讓,那本公子便笑納了。”

他笑著走到蘭卿身邊,也不碰他,隻伸手做出邀請狀:“良辰不易,蘭卿可願與我同去?”

蘭卿臉上柔媚的笑容從未變過,隻行了一禮,並不顯得陰柔,但非常纖弱,他低著頭,露出纖長白皙的脖頸,低聲道:“願與林公子詳談。”

這些來攬風樓裡的男人就是這樣,明明是奔著那些醃臢事來的,表麵卻還得做足了功夫,可蘭卿很輕易就能從這些人眼中看到那絲鄙夷,當然,他們鄙夷他,也是應該的,因為他本就是個低賤的妓子。

身為男人,他比妓-女更低賤,在彆人眼裡,他不過是個自甘墮落空有一張臉的肮臟東西罷了。

可如果能夠選擇,誰願意當一個妓子?

蘭卿笑著走在前麵,引著林公子往自己房裡走去。

一夜**,第二天林公子滿麵春風離開了攬風樓,而蘭卿則麵色微微蒼白送著他出門,待林公子離開之後,他才落下一張笑臉,回到房中,讓小廝打了水,他躺在木桶中麵無表情的搓著自己的皮膚,把一身白皙的皮膚挫得通紅也不罷休。

這是他每送走一個客人都會做的事情。

可那又有什麼用?

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早就不乾淨了,不,他甚至已經不能用肮臟來形容,因為他從裡到外,從身體到靈魂,全都已經壞了,他不過是還沒跨過死亡那條線,還在苟且偷生而已。

蘭卿麵無表情的搓著自己的皮膚,直到木桶裡的水都冷卻了,他才沉默的起身,擦乾身上的水滴,穿上了衣服。

他的衣服倒是明月清風,出塵得很,可惜這身衣服包裹的身體卻早已讓無數人踐踏過。

他沐浴完畢,合衣躺在床上,許久才睡去,但不過兩個時辰,攬風樓的主管便推開他的門,走到他床前將他推醒。

“蘭卿,起來。”

蘭卿睜開眼睛,下了床,跟在主管身後往外走,沒有多問半個字。

下了樓,他這才發現樓裡許多人都下來了,而攬風樓的老板則帶著些恭維之意站在一位女子麵前,正在說著些什麼。

那女子麵部蒙著薄紗,或許不能稱之為女子,因為她梳著婦人的發髻,但從麵紗之外露出來的部分看,應是個很美麗的女子,皮膚顯得非常白皙。身後四個容貌上佳的丫鬟靜靜站著,給人一種非常有涵養的感覺。

這女子頭上沒有帶什麼累贅的發飾,隻簪著一對東珠發簪,耳邊有流蘇垂下。

蘭卿看了一眼,在她頭上的東珠發簪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眼眸來。

雖不知這位夫人的身份,但想必是極為尊貴的,那對發簪上鑲嵌著的東珠,比他們幾個人加起來還貴。

樓裡的老板恭敬垂著頭,一眼不敢亂看,隻輕聲道:“這便是我們攬風樓裡的頭牌,夫人想要誰陪您說說話,儘管吩咐便是。”

蘭卿看見她第一眼就看向了他身邊的人——那是攬風樓裡最好的頭牌,和他不一樣,這位頭牌名叫翰羽,據說受貴人庇佑,在樓裡極為自由,更是很少接客,除了那位貴人來的時候,他幾乎不怎麼見人。

不過蘭卿可以理解,因為翰羽確實和他人不同,他們這些人大多是裝出來的氣質,隻為了賣個好價錢,但翰羽據說是家道中落,他身上總有一股文人的清高,且是真清高,並不像他們這樣是假裝出來的。

他是他們這些人中生的最俊美的一個,自然不是他們可以比的,平時有貴人來此,都是第一個看向他,隻是他通常都不接客的,不知為什麼老板將他也叫了下來。

攬風樓的老板見那位尊貴的夫人看向翰羽,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有些猶豫道:“夫人,你看這邊幾位,都是我們攬風樓最受歡迎的。”

可那位夫人並沒有挪開看向翰羽的目光,她注視了他一會兒,卻沒像其他人想象中的那樣點了他,而是突然目光一轉,指著蘭卿道:“且叫他陪我說說話。”

老板鬆了口氣,忙堆起笑道:“是,您這邊請。”

蘭卿沒想到她會突然點了自己,他在這一眾頭牌裡,也算不得最吸引人的那個。

但他深知什麼是自己該做的,臉上揚起和煦的笑容,他柔聲道:“為夫人解悶,是蘭卿的榮幸。”

離開大廳上樓之前,他回頭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的翰羽,卻隻看到他冷漠清雋的側臉,一如往昔。

來不及多想,他隨著麵前這位尊貴的夫人進了雅間。

老板將他們送到之後,又親自送了瓜果茶點來,這才躬著身子退出了房間。

而這位貴夫人也將身邊的丫鬟遣到門外,她與蘭卿兩個人獨自坐在桌前。

她是蘭卿伺候的客人中身份最尊貴的一位,所以他有些緊張,生怕惹怒了這位夫人,隻是見她一直沉默,他便隻好笑著說:“夫人可想聽曲兒?蘭卿為您唱支曲子如何?”

但他麵前這位貴夫人並沒有給他回答。

他等了等,沉默實在有些難受,便硬著頭皮再次道:“若是夫人想談些詩詞歌賦,蘭卿也略懂些。”

雖然他們是妓子,可詩詞歌賦反倒是精通,那些來這裡的客人們,都是喜歡說些文雅的東西,這大概便是所謂的斯文敗類吧。

但他麵前的這位夫人沒有接下他的話,等到蘭卿緊張得有些冒汗了,她才平靜道:“方才你身邊那位公子,叫什麼名字?”

她的聲音意外的好聽,如清澈溪水淌過,帶著說不出的美感。

而她問的是翰羽。

蘭卿對她的話雖有些詫異,但並不驚慌,許是習慣了客人們都喜歡翰羽那種清高的人。

他笑著道:“回夫人的話,那是我們樓裡最好的頭牌,名喚翰羽。”

“翰羽。”

她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蘭卿隻覺得她喚起彆人名字的時候都帶著一種特殊的悅耳感。

這樣一位夫人,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他腦海中思緒一瞬間略過,很快又恢複死寂。

那位夫人靜默了一會兒,終於再次開口道:“你叫蘭卿?今年多少歲了?”

“回夫人,蘭卿今年滿了十八。”

蘭卿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沒有因為她這個問題產生什麼其他情緒。

這位夫人便又靜默了一會兒,而後蘭卿看見她輕輕取下了臉上的麵紗。

麵紗下是一張年輕的麵孔,隻是眼中多了幾分滄桑,讓人覺得她該是經過了些許歲月。

但蘭卿實在不知道這樣一位美麗的夫人,究竟為何要到攬月樓來。

雖然這話有些冒犯,但不得不說,這位夫人的容貌比起安隴最有名的花魁還要美上幾分,可那位花魁隻是容貌過人,萬萬沒有這位夫人身上那種恬靜的氣質。

“十八,該是最好的年華了。”

她笑了笑,眉目更生動了幾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話打開了話匣子,她笑著對蘭卿道:“你可稱我為月夫人。”

“是,月夫人。”

蘭卿隻看了一眼,垂下頭不敢再看她的臉。

雖是極美的一位夫人,可他心中沒有半點波動,像他這樣身在最底層的爛泥一樣的人物,是不可能對一位這樣身份高貴的夫人有什麼心思的。

“你說你會唱曲兒,那便唱一首給我聽聽罷。”

“當然可以,那蘭卿便為夫人唱一首《越庭花》。”

他擺好古琴,調好琴弦,指尖搭在琴弦上,緩緩撥動。

蘭卿的聲音帶著些柔和,伴著琴聲十分美妙,他雙目含笑彈了一曲《越庭花》,動作十分優雅。

月夫人靜靜聽著,並沒有因為他的舉動或者歌聲露出特彆的表情,隻待他彈完,她淡淡道:“你是不是累了?”

蘭卿搭在古琴上的手一抖,惶恐道:“可是蘭卿做錯了什麼?”

“沒有。”

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十分端正的坐姿,和那些從前的女恩客們完全不一樣,眼裡也沒有絲毫桃花之色。

月夫人隻語氣淡漠道:“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吧。”

蘭卿確實有些點累,之前那林公子還沒離開多久,攬風樓白日裡一般沒有什麼人,可這位夫人卻是白日裡來的,還恰巧挑中了他。

“夫人恕罪,蘭卿不累。”

蘭卿顧不得許多,他從古琴邊快步起身走過來,蹲在月夫人身邊,仰著頭看她,眼裡有些淚光閃爍:“夫人,您可是厭惡蘭卿了。”

若是就這麼讓這位夫人離開了,今日他便不要好過了。

攬風樓裡可不是什麼良善的地方。

他露出最讓人憐惜的表情來,微微淚目道:“您彆厭惡蘭卿,蘭卿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但您想做什麼,蘭卿都可以的。”

往日裡那些尊貴夫人們,都受用這個姿態,畢竟恩客們來這裡,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行那風月之事。

那些人明麵上連碰他們一下都覺得肮臟,可真到了晚上,卻一個個生龍活虎,什麼樣的折磨方法都有。

蘭卿早已明白,很多人不能隻看光鮮外表。

可這些對於他來說早已習以為常,算不了什麼,若能哄得這位夫人開心,他這段時日便可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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