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月夫人(三)(1 / 2)

花園中燈火被枝丫遮擋了一些,有些昏暗,他沿著小路走了半刻中,才看見旁邊一顆牡丹樹邊站著一位女子,身影被枝葉遮擋了大半,身邊也跟了一個丫鬟,光線模模糊糊,蘭卿心裡卻很激動,他忍不住快步走去,高聲道:“夫人。”

他走近,那女子回過頭來,露出有些詫異的目光。

而蘭卿臉上的熱情飛快退去。

他皺著眉頭道:“你是誰?”

方才離得太遠,他如今才看清,這人並不是月夫人,隻是身形有些相似,且也沒有梳婦人的發髻。

那被他喊了一聲“夫人”的女子快速回過頭來,先是一愣,而後很快就看清了他身上的衣服,她匆忙跪下,柔柔道:“臣女見過陛下,臣女是禮部尚書,賀知之女賀曦瑤。”

蘭卿急著想找月夫人,並不願與她多說什麼,也沒有興趣了解她到底是誰,便隻掃了她一眼,就準備轉身離開,可那女子卻突然抬起頭道:“陛下可是在尋人?”

蘭卿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聲音冷了些,淡淡道:“朕的事,是你小小臣女可以過問的嗎?”

“陛下恕罪!”

賀曦瑤頭磕在地上,忙柔聲道:“是曦瑤不好,曦瑤隻是見陛下似乎在尋人,便沒想那麼多,私心想著幫陛下一起,望陛下恕罪。”

蘭卿眼底的暗色愈深。

雖然這女人表現得很純良的樣子,可他是誰,他是蘭卿,曾經在風月場所裡待了那麼多年,誰會比他更知道怎麼討好一個人,怎麼讓自己更惹人憐惜,這個女人想在他麵前用這一套,還太嫩了。

不過花園確實有些暗,且這園子不小,他怕耽擱的時間長了,月夫人又回了殿中,那便不好了,畢竟他想堂堂正正見到她的機會並不多。

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能隨便召見臣子的妻女。

於是蘭卿看著她問道:“你在這裡,可有見過其他人從殿中出來?”

賀曦瑤依然低著頭,顯出自己修長白皙的脖頸,頓了頓,才笑著說:“臣女方才想了想,似乎見到一位夫人往芍藥叢那邊去了。”

蘭卿直覺那應該就是月夫人,他也不想再理會跪著的這女人,便急速道:“朕知道了,你且回殿中,這裡是皇宮,不是你家後花園,不要隨處亂逛。”

賀曦瑤並未聽出他話中的威脅,隻柔聲再次拜下,聲音嬌豔欲滴。

“臣女知道了。”

蘭卿沒有再看她一眼,他朝芍藥叢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約百多步,他看見了月夫人,這次沒有樹枝遮擋,雖然光線依然不甚清楚,但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月夫人。

蘭卿還來不及同她打招呼,就聽到月夫人對麵被一從芍藥擋住視線的地方有女人的聲音傳出。

那聲音養尊處優,聽起來便是個不太好相處的人。

“連月姐姐,多日不見,你怎麼越發消瘦了?”帶著些嬌俏卻蠻橫的聲音笑了笑,繼續道:“妹妹聽聞河山王與姐姐情深義重,隻羨鴛鴦不羨仙,可怎麼姐姐反倒臉色差了?難不成是近日裡,河山王與姐姐起了矛盾?”

蘭卿緩緩走近,對麵那女人的模樣便在他眼裡清晰起來。

同樣是夫人發髻,眉目泛著淡淡的春色,這女子看身上的衣物打扮年紀應是不大,說話的語氣卻不怎麼好聽。

“不是妹妹說你,姐姐當年嫁給河山王,家裡的妹妹哪個不羨慕,隻可惜啊,姐姐肚子不爭氣,不能為河山王生個一兒半女,也難怪河山王如此,其實他待姐姐,已是很好了。”

這女人明裡安慰暗地裡說著諷刺的話,她對麵的月夫人還沒什麼反應,蘭卿已經聽不下去了。

月夫人這樣好的女子,待她不好,是河山王的過錯,和她有什麼關係?她那時待他,一個最低賤的妓子都能如此溫柔,他實在不知道這天下怎麼有人忍心傷害她。

蘭卿冷著臉大步踏出,高聲道:“你是何人,竟然對王妃大放厥詞?”

那邊對話的人立刻被他的聲音吸引過來,蘭卿明顯看到月夫人的目光一愣,似乎十分詫異,而她對麵那女子隻是稍稍一頓,便跪伏下來,恭敬道:“臣婦宋安氏見過陛下。”

他身上的金龍袍實在太顯眼了一些,便是如此晦暗的光線中,也有些熠熠生輝。

直到這時,月夫人似乎才反應過來他身上穿著的是金龍袍,她唇角微動,終是收起了所有的話,也跪伏下來。

蘭卿在她即將要跪下去時飛快將她扶住。

“夫人不必多禮。”

他的聲音很柔,有種特殊的溫柔。

跪在地上的那位女子十分不解看著他攔下媚天,似乎不明白為何新皇居然會待扶連月這麼好,看其神色,似乎是早就相識?

可新皇不是才被找回來嗎?他被找回來之後日日在宮中接受先帝的教導,怎麼會和扶連月相識?

蘭卿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這對月夫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隻會是麻煩。

他當即沉了沉聲音,淡然道:“朕和王妃從前見過,那時朕還在民間,王妃曾經給與過朕恩惠,倒是你,宋安氏?你是宋少保的妻子?”

宋安氏聽聞他這麼說,立刻垂下頭道:“是,臣婦是宋少保之妻。”

“哼,你好大的膽子!”

蘭卿露出十分冷厲的表情來。

“王妃乃正一品級位,你不過是個少保妻子,也敢對王妃口出狂言,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宋安氏愣了一下,猛然磕下。

“陛下恕罪,臣婦、臣婦隻是在和連月姐姐話幾句家常而已,沒有其他意思啊。”

她見蘭卿一臉冷色,當即轉向媚天:“連月姐姐,妹妹是一片好心,你知道的,我隻是關心你啊。”

媚天沒有看她,隻掃過遠處隱隱約約的燈火,淡漠道:“你走吧,不要喚我姐姐。”

宋安氏咬了咬唇,看了眼蘭卿,不敢再說什麼,飛快離開了。

蘭卿見到她離開的背影,眼裡暗色更濃,但他沒有表現出來,隻笑著說:“沒想到夫人竟是王妃。”

媚天-朝他溫和一笑,剛想說些什麼,突然一頓,她揮手讓身邊的丫鬟退到遠處。

無論蘭卿為什麼會成為新皇,隻要是提起從前,有些話就不能讓彆人知道,哪怕這個丫鬟曾經也見過蘭卿,更不會背叛她。

待丫鬟離開之後,蘭卿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些,他滿眼眷念道:“夫人,蘭卿時時刻刻都想著能再見到夫人,如今終於實現願望,您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媚天淡淡笑著,聲音也是淺淺的:“陛下可不能再這麼稱呼臣妾,您是陛下,便是我那天沒有遇見您,您也很快就可以離開那裡了。”

“不,那不一樣。”

蘭卿緊緊盯著她,眼裡有微閃的光。

“是您給了蘭卿希望。”

媚天靜靜聽他說著,似乎不再想爭論這個問題,她便移開目光笑著道:“陛下如今該有新名字了,怎麼還喚自己蘭卿。”

蘭卿露出一絲微微的羞怯道:“父皇為我取了新名字,叫君安,但夫人喊我蘭卿,亦是可以的。”

其實他沒有說的是,他並沒有把先帝取的這個名字當做他自己真正的名字。

陳君安是大召的大皇子,是大召的太子,也是新皇,那是一個無比光輝的身份,可蘭卿卻是一個從小長在勾欄院裡的小倌,他本該早就舍棄這個名字,這個代表了他一生恥辱和黑暗的名字,但偏偏在這個名字結尾之時,他遇見了月夫人。

月夫人為這個名字帶來了唯一的那一束光。

不是蘭卿,而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光。

先帝於他沒有什麼感情,接他回來,也不是心懷愧疚,更不是良心發現,他從未愛過皇後,更沒有愛過他這個大皇子,他喜愛的是貴妃,那個被他腰斬的女人才是他最愛的,隻可惜命運總是弄人,於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被最愛的女人背叛,因此將他接了回來,隻因為他這具肮臟身體裡還流著他唯一的血脈。

可先帝對他的厭惡,他能感覺得到。

包括支持他的臣子,他們並不知道他就是攬風樓裡那個蘭卿,可這又如何,在他們看來,一個從小流落民間的皇子能有多大的本事,他現在憑借著的,不過是哪些先皇的舊部,還有大召唯一的兵馬大元帥,吳陌的支持。

吳陌他並不熟悉,但據說曾是皇後的青梅竹馬,想來幫他也不是為了他本身,大概又是什麼被愛情所困,將他當做了皇後的延續,可他們對他的好,都不是為了他本身。

唯有月夫人,她待他的好,是在他最卑微、最無助、甚至最肮臟的時候。

所以即便過去如此黑暗,他依然不願意忘記這個名字,依然不願意忘記蘭卿所代表的含義。

蘭卿麵帶著微笑,一如那時的蘭卿,努力用清澈而又依賴的目光看著她。

可媚天卻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

她盯著他麵容許久,突然笑了笑,發自心底道:“我之前說錯了,雖然年紀一樣,但陛下比我的侄子成熟許多,這樣很好,我想陛下一定能給天下百姓帶來庇佑和仁愛。”

蘭卿有些泄氣。

他對天下百姓沒什麼興趣,他從前落魄的時候,也從不見天下百姓誰憐惜過他,他若要庇佑,也隻庇佑月夫人一個。

隻是月夫人看他的目光不同,如同在看自己的晚輩,讓他有些話不好開口。

蘭卿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有些忍不住道:“夫人其實也沒比蘭卿大多少,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呢。”

月夫人才二十三歲,並不算大,在他看來,他在最好的年華裡遇見了最好的月夫人,這是天意般的相遇。

“陛下說笑了,臣妾嫁於河山王已有七年,早就過了風華正茂的年紀了。”

她笑著說了一句,似乎對自己的身份依然定位在他的長輩上。

蘭卿暫時沒法反駁她,可她方才提到了河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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