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1 / 2)

這年的初雪降臨科林斯的時候, 老國王也到了彌留之際, 西莉亞帶著阿羅和狄黛米守在他的床榻邊,屏住呼吸,聽他用微弱的聲音細細囑咐他這世間最後的親人,末了,一滴淚水從他混沌的眼中流淌而下,抬起了手,像是在等待著某個人握住一般。

狄黛米趴在床邊,用自己的兩隻手, 撐起了科林斯王寬厚的手掌。

科林斯王笑了笑,喃喃道:“尤妮絲,我的女兒, 你來了。”

狄黛米眨著兩隻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父親。

而被父親念叨著的尤妮絲就坐在父親寢殿的屋頂上, 她雖然沒有站在父親的床榻邊, 但是卻比任何人都聽得清楚父親的話。

這半年多來, 每到晚上,她就會坐在這裡, 隔著一道屋頂,無聲地陪伴著病重的父親,她能清晰地聽見每一聲他的每一聲咳嗽,每一道喘息, 以及深夜時望著狄黛米帶來的玫瑰花,輕輕地念叨著她的名字。

這讓她想起了在西莉亞母子還沒來到科林斯時, 父親一手將她帶大,那時候父親的麵容在她現在的記憶中早已模糊,但那一聲聲的“尤妮絲”,卻與此時重合,在她腦海中震蕩。

科林斯很少下雪,卻在醫官搖頭歎息的這一天,紛紛小雪灑滿了整座城池,她能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視野所及,都是一片冰冷的白色,她呼出一口氣,又將額頭靠在了膝蓋上。

“父親,我來了。”

她小聲回應著。

科林斯王的喪禮極為隆重,全城居民走出家門,冒著小雪,悼念這位使人尊重的王,王宮裡奏起了哀樂,一聲聲,聽得人倍覺淒楚。

喪禮當天尤妮絲並沒有出門,她呆坐在阿羅寢殿的窗前,聽著外麵的哀樂和慟哭,伸手拂了拂窗台上的積雪,然後又拿起了身側一把陳舊的裡拉琴,嘗試著撥動了琴弦。

弦音在空曠的寢殿中響了一聲,倒讓她覺得有些陌生,她愣了愣,手指微微彎曲,然後奏下了第二個音節。

裡拉琴是詩歌女神厄拉托的象征,同時也是神話中歌舞女神特耳西科瑞、酒神狄俄尼索斯以及太陽神阿波羅慣用的樂器。

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教會而她彈奏裡拉琴,吟唱詩歌,並告訴她阿波羅是怎麼把自己的琴交給兒子俄耳浦斯,而俄耳浦斯又是如何用一把裡拉琴助伊阿宋奪去金羊毛,然後又用琴聲打動了冥王和冥後,將妻子從冥界帶回人間。

她當時很喜歡色雷斯詩人俄耳浦斯的故事,連帶著也喜歡上了裡拉琴,隻不過小有所成之後,才知道俄耳浦斯最終並沒有將妻子從冥界帶回,隻因為人界入口前的回眸一眼,他與妻子再次陰陽相隔,妻子獨守冥界,而他則孤身一人在色雷斯流浪,直至死亡。

她知道故事的結局之後就哭著要把琴摔了,是跟在她身後的阿羅緊緊跟上將琴抱住。

而後,阿羅學會彈奏裡拉琴,而她也明白了任何故事並不是隻有完美結局。

她聽見腳步聲之後,便停下了彈奏,將琴放到一邊,扭過頭去,看見裹著灰色希瑪申的阿羅正靠在門口看著她。

“我記得你一向是喜歡歡快的樂曲。”阿羅說。

尤妮絲隻是看著他,沒有答話。

他朝前走了幾步,走到了尤妮絲身邊,伸手摸了摸那把裡拉琴的龜甲板,說:“這把琴還是當初你送給我的。”

“我沒想到你還留著。”尤妮絲說。

阿羅坐到了她身邊,說:“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姐姐。”

他呼出一口氣,說:“父親臨終前告訴我,要做一個稱職的科林斯王,不要為你複仇。”

“他是對的。”尤妮絲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的一片皚皚。

“是嗎?”阿羅卻仍舊緊緊地看著她,“你也覺得這是對的嗎,列奧尼特下令活埋你的時候,你也覺得他是對的嗎?”

尤妮絲身體微微一顫,她扭過頭看向阿羅,直視著他的目光,沉下了聲,說:“作為一個王,沒有錯。”

阿羅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慘白而冰涼的麵頰,說:“但作為你的丈夫,他有錯。”

尤妮絲閉了閉眼。

“我從收到你的死訊的時候,就想過要報複。”阿羅湊上前去,用頭頂蹭了蹭她的下巴,就像是小孩子撒嬌一般,“我要懲罰他,姐姐,他必須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