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2 / 2)

少年人堅定地說,用另一隻手,包裹著她早已失卻溫度的手,像是想用自己的體溫儘數渡給她一樣,她勉強笑了笑,拍了拍阿羅的手背,說:“你做好你的王就可以了,我會在這裡看著你。”

……看著你登臨王位,一往無前,被無數人崇敬,被鐫刻在石碑上。

老國王的葬禮結束後,儘管非議聲眾多,但阿羅還是成為了科林斯新任的王,尤妮絲整日待在王宮裡,也還能聽見那些嘴碎的侍女說著那對從雅典來的平民母子一躍枝頭變鳳凰,可惜了早逝的大公主和年幼的小公主。

西莉亞為人寬厚仁慈,她就算聽見一些風言風語,也並不在意,隻是將狄黛米帶在身邊好生撫養。

尤妮絲也時常悄悄去看狄黛米,看著那個小姑娘坐在凳子上搖晃著兩隻小腳,看著她在母親西莉亞的指導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裡拉琴。

她對狄黛米的感覺異常複雜,她還活著時,父親的來信中字裡行間都是對這個剛出生的小女兒的疼愛,她有吃味,列奧尼特還曾笑著說她還是個離不開父親的小孩兒。她總以為自己對狄黛米是嫉妒的,但在父親窗台下看到那個想問蝴蝶有沒有見過姐姐的小女孩時,又覺得像是看到了一朵還未綻放的玫瑰花花蕾一般,滿腔的疼愛和憐惜。

她看見狄黛米,就容易想到自己腹中那個還未見過這個世界便早早離去的孩子,想著如果它出生了,也是跟狄黛米差不多的年紀,也會坐在凳子上晃著白嫩嫩的小腿,對著她奶聲奶氣地撒嬌。

這種複雜的感情使得她出於私心,在狄黛米眼前現身過幾次。

每次都是狄黛米臨睡前,短短幾秒,披著一身朦朧的月色,坐在她的窗台,狄黛米往往也會驚訝之後,拉住母親西莉亞的衣袖,說:“媽媽,我又看見阿爾忒彌斯了!”

西莉亞總會笑著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說:“看來我們狄黛米跟阿爾忒彌斯真是有緣分,想學騎射嗎,以後可以讓阿羅哥哥教你。”

狄黛米也會癟了癟嘴,說:“阿羅哥哥都不來看我了,他肯定是不喜歡我了。”

“沒有的事,狄黛米最討人喜歡了。”西莉亞將小姑娘抱在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說,“阿羅哥哥隻是太忙了,他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等他忙完了,他就會過來,教你射箭,教你彈琴。”

尤妮絲站在窗台外,聽著西莉亞低聲哄著狄黛米,伸出手來抓了抓胸口的衣料。

阿羅確實很忙,他忙著秘密策劃與斯巴達的戰爭。

他與將領的每一次會見都避開了尤妮絲,但是尤妮絲也總能輕而易舉地循著他的味道找到他們,然後將他們的作戰計劃一字不漏地收到耳朵裡。

他們第一次密會是在衛城上的阿芙洛狄忒神廟,她隱藏在暗處,聽見領頭一位年邁的將領語重心長地勸著年輕的君王:“斯巴達人能征善戰,且全民皆兵,我們這樣撞上去,無異於以卵擊石。王,放棄吧。”

“我可以放棄任何事,唯獨這件事。”阿羅強硬地說,他拍著撲在桌上的地圖,“你知道嗎,我為了這件事謀劃了多少年。”

將領們離開之後,這間密室裡隻剩下阿羅雙手撐在桌上,死死盯著那張地圖,燈影幢幢,隻照出了他一個人的影子,顯得分外孤獨。

尤妮絲從暗處現身,走到桌對麵,而他頭也不抬,便喃喃道:“你知道嗎,你出事的時候,我求父親允許我去斯巴達查找你的死因,我曾以為他會答應的,他那麼疼愛你,可是他拒絕了,他說,阿羅,人要懂得取舍,王更是。我跪著求他,磕破了頭地求他,可是往日慈愛的父親在那一刻卻異常的鐵石心腸。王就是這樣,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又處處受製,那時候我就想,我不能這樣,等我得到權力之後,我不能這樣。”

尤妮絲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說:“你走偏了。”

“偏正由誰來定義?”阿羅抬起頭,看著她,“連你也要來責怪我嗎,姐姐?”

“我隻是想看著你。”尤妮絲歎了一口氣,她想到了那日在窗台下聽見的父親對西莉亞說的話,“我不想你對我的偏執,給你自己招來災禍。”

“我不怕。”阿羅朝她笑笑,“隻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不怕。”

尤妮絲愣了愣,隨即低下了頭。

她聽見阿羅繞過鋪著地圖的桌子,走到了她的身後,伸手抱住了她的的雙肩,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然後攻下腰身,將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已經比尤妮絲高出了很多,卻還是像小孩子撒嬌一樣,將自己掛在尤妮絲的身上,將自己溫熱的鼻息撲打在她的耳廓。

“你出嫁前,我曾經說過,讓你再等我幾年,現在我長大了。”阿羅在她耳畔說。

尤妮絲抬了抬眼簾,有些恍惚地看著對麵牆壁壁燈跳動的燭火。

你長大了。

可是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