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獨立(1 / 2)

足足七輪戰鬥後,獸潮最終得以平息。

山間漸漸下起今年春天最後一場雨。

奮戰者們死的死,傷的傷。有人不幸犧牲,有人英勇就義,連一根屍骨都未能留下,就此永恒消失於世間;

更多人九死一生,筋疲力儘。

橫七豎八地躺在地板上,倒頭昏睡過去。

這次就連祁越也不例外。

他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貫穿整場戰鬥的人,確實打得痛快淋漓,當然也因此負傷累累。

打得差不多了,感覺困了,就迅速搶走異能晶石,回塔抱住香噴噴的企鵝。

這會兒正趴在她的肩上沉沉睡著。

大約當真疲倦得厲害,身邊人們吵吵嚷嚷,到處走來走去。他僅僅閉著眼,煩躁地挪了挪身體。一個七彎八翹的卷毛腦袋直往脖頸邊蹭,卻沒有一點要睜眼的趨勢。

有人不小心踩腿絆倒。

他沒反應。

林秋葵從空間裡取出毛毯給蓋上。

也沒有反應。

以為這是進入深度睡眠的表現,她起身想走,他倒立刻警覺起來。猶如被觸動緊急開關的機器小狗,反射性收緊胳膊,牢牢桎梏住超愛的抱枕企鵝。

明明累到眼皮都抬不起來。

還要貼著耳朵,聲音啞啞地問:“去哪?”

“到樓下看看。”

一年一度的獸潮至此姑且是結束了。

經過一整夜的激烈交戰,底下多半混亂得不成樣。孫晴她們不清楚情況如何,她得下去看看,指不定還得搭把手。

“很快回來,你自己先睡一下?”林秋葵拿出兩個枕頭,一個用來躺,一個準備作為替代品讓他抱著。

但那是哄小孩的招數,用來對付弱智樹袋熊還差不多。

一點都不弱智的祁越任性拒絕:“不要。”

“就要你。”

“你跟我睡。”

他抱怨著,愈發從後背貼上來。

體型又大又低溫,近似冬眠的熊。

“就幾分鐘。”林秋葵側頭摸摸他的臉:“聽話。”

如此親昵的舉動,這樣溫柔的口吻。

祁越就沒法抵抗。

他不情不願地鬆開手,感到懷中熱量的流失。下秒鐘便靠著牆,掀起一半眼皮,露出底下散亂的黑色眼瞳。

瞳孔邊緣模糊含混,有如一團泅開的墨。

那是吸食過多霧氣的結果。

獸潮裡不乏各種昆蟲,衍生而來的霧氣包含多種毒素。異能者們暴露其中太久,即便塔裡有「提速者」幫助促進血液循環,將毒霧排出體外的速度,依然遠遠趕不上侵蝕。

祁越還算好的,僅僅眼球鬨了毛病,視物不清晰。

外加後脖到背部一片不疼不癢的紫色斑點。

其他還有更嚴重的,窒息休克,四肢瘙癢疼痛,乃至長燎泡。或沉浸在驚悚幻象中不斷尖叫哭嚎……

薄毯鬆落在地,驟然拉回林秋葵的思緒。

發覺祁越一副要起身的架勢,她已經站直了,又撐著膝蓋,低下身去平視他:“要做什麼?不睡覺了?”

“不。”他沒表情地說:“跟你下樓。”

她不陪他睡覺,他就跟著她下去。

祁小狗的思維一貫簡單粗暴,打完架簡直變本加厲地黏人。

他這個樣——滿身滿臉的傷,活像垃圾堆裡剛扒拉出來的破爛布偶,體內說不清幾根骨頭完好,肯定不能胡亂走動,

兩人視線相對,祁越的眼眸暗淡渙散。

看著竟有點脆弱,幾乎稱得上可憐。

林秋葵心軟了,貼著牆壁重新坐下來,拍了拍大腿:“你先睡,等你睡著了我再走,行不行?”

勉強還行吧。

祁越身體一斜,臉頰隔著布料貼上軟肉。擱在外人眼裡,好比一頭臭臉惡龍臥進柔軟的棉花糖,畫麵忽然就有些無害起來。

“幾分鐘是幾分鐘?”

他還惦記這個,實在斤斤計較得很。

林秋葵想了想:“十分鐘?”

“不準。”

他砍對折:“五分鐘。”

“七分鐘?”

“就五分鐘。”

居然一點都不給回旋之地嗎?林秋葵低頭打理他的頭發,把打結的部分耐心分開,說了聲:“好。”

“不準走遠。”

“哦。”

外麵說不定還有怪物,笨蛋企鵝膽小脆皮,沒多少自保能力。想到這裡,昏昏欲睡的祁越又道:“叫唐九淵看著你。”

“知道了。”

小狗嗚囔嗚囔說了一大堆,難得這樣多話。

林秋葵覺得新鮮,隻管答應著。

其實祁越困死了,沒多少力氣說話來著。

短短幾分鐘裡,眼皮起起落落,終究忍不住要掉下來。

實在撐不住了,他才說:“我要睡了,林秋葵。”

“你得在我醒來之前回來。”

“記住沒有?我要看到你,不然——”

必須第一個看到。

必須一抬眼就看到。

大約上次假死期給他帶來相當不好的體驗,他變得不敢隨便睡著,怕睜眼就剩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塔裡。

“不然怎麼樣?”

林秋葵問。

以她的了解,按祁越殘暴的性格,本該說:揍你,咬你,還把你在意的傻貓蠢狗通通殺掉,看你還敢不敢亂跑。

可實際上,祁越的聲音低了下去。

隻是凶巴巴地說:“不然我就自己找你。”

無論跑到哪裡都會找到,然後抓住不放。

他說完就睡著了。

凝著血的額下,眉眼生得凶戾,此刻倒格外安靜。

林秋葵靜靜看了一陣子,掌心沿著發梢輕輕拂過臉龐、下巴,隨口叫人:“不好意思,能給我點熱水嗎?”

大家正在燒水消毒,儘可能減輕怪物□□對土壤的影響。

那人連連應好,沒多久,陳蘿音端著一小盆熱水過來,擰了把毛巾:“看吧,我就說你倆在談戀愛。”

林秋葵接過毛巾:“現在還沒談。”

“什麼意思啊?什麼叫現在沒談?”陳蘿音挑眉,眼神來回轉悠打量:“彆說你們還在曖昧期?準備遲點開始?”

“……”

誰知道呢。

她換了個話題:“孫晴呢?”

“被金巧巧叫走了,半天沒回來。”

“有沒有看到紀堯青?”

“那個移動冰庫?看到了,跟你隊裡的小花盆一起。”

紀堯青和唐妮妮都回來了,那麼陳哲……?

想到某種可能,林秋葵利落地替祁越擦乾淨臉,處理好身體表麵的傷口,而後慢慢、慢慢地將腿挪出來。

“幫我看一下?要是覺得他快醒了,就喊我一聲。”

她邊說邊給祁越掖被角。

陳蘿音看得嘖嘖稱奇:“你個懶鵝,自己睡午覺都懶得蓋被子,還要我替你蓋,怎麼對他就這麼特殊?”

她有幾分好奇,也有幾分朋友間的吃味,故意道:“那你得說實話,你這是托我照顧你家小朋友,還是男朋友?你倆到底什麼關係?彆給媽寶渣男騙了,還玩殉情那套。”

林秋葵:?

什麼殉情?

算了。

放在平時,她應該不會回應這種私人問題。

不過朋友之間可以有些特殊。

隻要不威脅到自身利益,她懶得遮遮掩掩,就實話實說:“暫時不是男朋友,看體型也算不上小朋友。”

“那你們?”

“是小狗。”

她低下視線,看著祁越的側臉,一字一句道:“特彆忠誠,厲害,又可愛,但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小狗。”

說完擺擺手:“走了,記得幫我看著。”

還真就揚長而去。

什麼跟什麼啊?

這倆家夥該不會在玩某種少兒不宜的禁忌py吧?!

看多了大尺度言情文的嬌小姐開始細思極恐。

塔下,林秋葵走到一樓。

抬頭望見衛以辰的背影,披著長外套倚在門邊。

“你還好麼?”

出其不意的問候嚇了衛以辰一跳,他回頭看清來人後,大咧咧笑道:“多虧有夏叔,突然覺得我命挺大的。”

夏冬深?

他在獸潮中出力不少,正處於能力透支狀態才對。

分明說過好人沒好報,如今反而擔著反噬的風險,給一個陌生年輕男性治療……是被對方的自我犧牲精神打動嗎?還是看著他,聯想到自己逝去的兒子?

個中原因無從知曉。

大抵人心總是如此,變化莫測,難以捉摸。

“對了。”衛以辰指了指前方:“你看那邊,能看到嗎?”

淩晨五點,天還沒亮。

順著示意的方向,林秋葵在一大片陰影中,依稀看到一個快速移動著的深色輪廓。

“那是一隻兔子。”

衛以辰說:“它在那邊跳了好久,我也在這裡看了好久。剛開始我不知道它想乾什麼,下著雨為什麼還敢出來?是想偷襲我們嗎?還猶豫要不要找人殺了它。不過看著看著,我突然知道了,它是一隻母獸,也許正在找它的孩子的屍體。”

春雨期間,怪物集體實力大大削弱。

因此很少有怪物會挑這個時候出門。

細雨沙沙地下,衛以辰歪頭靠著門,沉沉歎了一口氣:“我知道說這種話可能很奇怪,找你說就更奇怪了。”

“但你有聽說過一句話嗎?”

“戰爭是沒有贏家的。”

“不僅人和人的戰爭沒有,人和異種族也是一樣,從開戰起就隻有數不清的傷亡,不可能產生真正意義上的贏家。”

這是一個比較感性的人。

林秋葵想著,沒有打斷他。

他們麵前,經曆過戰爭的大地滿目瘡痍,屍橫遍野。

衛以辰的視線好似越過雨絲,越過漫長無邊的夜色,直直看進那隻兔子的心裡。——介紹的它還有心的話。

“它們帶著孩子來找食物,就像我們為了活下去而舉起刀槍。林秋葵,你喜歡看科幻作品嗎?其實大多數的科幻作品都有一個論點,就是人類非常普通也非常渺小。”

“我們其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正義,也沒有自己想得那麼無辜。就拿人跟怪物的處境來說,在我們的角度上,自然覺得敵人又醜又殘忍,瘋狂屠殺我們的親人朋友。”

“可換一個角度,怪物吃人類,人類也吃沒變異的動物。我們決定今晚要吃雞翅或雞腿的時候,挑生雞的時候也不會管它們的心情吧?誰會花時間了解食物的關係譜呢?”

“在其他動物看來,也許我們也是從天而降的怪物。所以我們和怪物的差彆究竟在哪裡?怪物降臨的意義,是不是讓我們反思自己?”

“反思了又能怎麼樣?難道我們能就此放棄食用肉類?還是抱著愧疚的情緒減少食肉?每次食肉前自我譴責?”

好像要驗證他所說,遠處雨幕下悄然多出一隻隻僥幸生存的母獸,用爪子在屍體堆裡刨挖出一隻隻殘破的子獸。

它們俯身溫情地舔舐,戀戀不舍地摩挲。

似乎期盼以此喚醒沉眠的摯愛子女。

奈何孩子們沒有給予任何反應,久久不肯張開雙眼。

一切都結束了。

戰爭並沒有帶來多少食物,卻帶走了數不清的孩子。

成年的怪物認識到這個事實,伏在原地低吟許久,最終叼起幼崽,沉默地望了一眼人類高塔,轉身步入雨中。

“你說我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啊?老想這些。”

衛以辰拍了拍腦袋,真想把這些觀點都甩掉。

林秋葵上前一步,抬手接住一絲雨。

隻淡淡說了一個詞:“正常。”

世人大多想給怪物的出現找一個理由,找一點意義。

但這好像也是以自我為本位的一種思維方式。

原因、結果、意義。

諸如此類的抽象名詞,不過是人類發明的概念。

怪物不必理會人類,不必遵從人類的理解。因而它們來了就是來了,不用任何門票,也不一定是為了教會人類什麼。

而是否要在經曆中反思,是否要在痛苦中調整。說到底都是人類的事,人類自身作為思維動物需要麵臨的選擇而已。

林秋葵是這麼想的。

沒有特彆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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