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枝蔓悄然生長,衛以辰望雨自言自語道:“按照科幻的邏輯,宇宙這麼大,外星文明隨機降臨藍星的幾率非常低。所以一定是我們先暴露了自己,而它們選擇回應……”
外星文明對藍星的回應……
類似說法好像在哪裡聽過?
林秋葵剛想問,孫晴走進視線
“你注意身體,彆感冒了,再有不對勁就找金巧巧。”
這是對衛以辰說的。
衛以辰兩眼亮晶晶,頭點得跟撥浪鼓一樣。
目送純情迷弟興奮地跑上樓梯,孫晴走進ta,壓低聲音:“紀堯青抓到陳哲了,我想跟你說一聲,我準備……”
想說:準備給犧牲的行動隊和武裝部隊一個合理交代。
話未說完,林秋葵眺望遠方,徑直打斷:“想好了嗎?”
孫晴一愣。
待回過味來,她的麵上多了幾分難言的複雜情緒:“走到這一步,不管我想好沒想好,結局已經注定了。”
是陳哲給自己的生命畫上了句號。
而非她們中的任何一人。
“想好就行。”
林秋葵邁出一步:“走吧。”
孫晴站在原地。
她們之間橫著一條門檻,猶如一條涇渭分明的分界線,前麵是不知何時才停的陰潮的雨,後麵是短暫的燈光。
除此之外,前方亦是死亡,是恩怨情仇徹底的結束。
後方則封存著過往多年的情感。
初戀,初吻,學生時代笨拙稚氣的愛情,圖書館課桌下悄悄握住的手。要不是知情人,誰能想象,她和陳哲,兩個如今反目成仇勢不兩立的人,曾經也擁有過那樣美好的記憶?
可惜過去的就是過去了。
人到底得往前走,不回頭地走下去。
枉死的英雄值得一份陪葬。
“走吧。”
她跨過門檻,拋下過往。
走過黎明前的大雨,終於來到陳哲的身前。
據說紀堯青他們是在銀虎基地門外逮住的人,當時陳哲想化形逃跑,紀堯青當機立斷,開槍射中左腿膝蓋。
於是他廢了一條腿。
接著唐妮妮按照避難所常見遊戲流程,把企鵝指定的人捆成圓體,塞進麻袋,就變成球,一邊澆花一邊踢了半小時。
期間陳哲磕磕碰碰,肋骨折斷,吐血不止。
孫晴得知消息後,本想第一時間處理了當。
但金巧巧對她說,人們需要一個發泄途徑。
“因為陳哲,他們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很多原本不用失去的重要存在。這時你殺了他,隻不過給死人一個交代。彆忘了,孫晴,有時活人的執念才更難消除,也更容易變成日後的隱患。”
“作為負責人,你沒能及時防範,就隻能事後彌補。儘量給他們設立一個確切的敵對對象,給他們提供一個路徑宣泄內心積壓的怒火,這對你,對基地,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從某種角度而言,金巧巧揣度人性的能力,不低於陳哲。
她說這話時眼裡儘是嚴肅。
故孫晴答應了。
她姍姍來遲,人群自動讓開。
而陳哲無比狼狽,如無尊嚴的動物般趴伏在地。
他的眼鏡破碎了,一小塊玻璃插在白眼球中
四肢皆翻折成一個詭怪的角度。
臉頰縱橫刀傷,亦被石塊砸得鼻青臉腫。
雨水模糊了視野。
他們一個低頭往下看。
一個隻能仰頭往上看。
刹那間,一股說不出的情緒衝擊心靈。
自倒計時以來,陳哲第一次產生動搖。
“我。”
他皺著眉,表情微妙。
喉嚨磨損了,發聲古怪又艱難:“我錯了嗎?”
“你錯了。”
孫晴說。
真的錯了嗎?
依照影視文學作品的套路,陳哲早在這顆星球出現異常的那一天,便做好各種意義上的準備,包括不限於:拋棄無用的善良,放棄集體主義,為自己的生存而奮戰,為自己的利益而盤算。
為此,倒計時後,他翻閱學生冊,篩選人群。
首先不動聲色地唆使孫晴,將第一批救援人員,限製在一乾擁有體育特長的男生名單內,順利組建校內大本營。
女生宿舍是個意外,他沒能說服孫晴。否則也不至於為了幾個派不上用場的女生,白白浪費幾個實用的人力。
——得不償失,效率低下。
這是他對第二次營救行動唯一的評價。
接下來,趁孫晴主動陪發燒者上天台,他以‘發燒者具有高風險’的觀念,快速跟活動室內其他幸存者建立共識。獲得他們的信賴,巧妙地將團隊核心,由女友孫晴轉至自己,並在危險來臨前輕而易舉地將風險——即發燒者——全部放逐。
搭著官方救援部隊的車,他們去到文萊城。
第三次倒計時夜,他瞄準時機,甩掉包括孫晴的表妹——鐘香香在內的幾個廢物,成功實現隊伍的第二次大洗牌。
再來,剔除掉弱者的隊伍實力提升,異能者接連出現。
隨著他自身覺醒能力,提交基地建立申請,在廣場一番理智冷靜發言後,果然吸引到諸多惺惺相惜的強者。
他製定了規則。
銀虎基地不收老人,不收孩子。
不收非異能女性,不收各種包袱累贅。
基地內實施淘汰製,每周實力pk榜墊底者、每月等級停滯者都將逐出基地,不允許任何人拉低基地的整體水平。
他統一了風氣。
沒有假惺惺的善良,友好,團結。
這裡人人向往著力量,人人銘記著新生。
關於獸潮,他也做了充分的準備,恰當的謀劃。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為什麼他的基地住民死的死,逃的逃,所剩無幾。孫晴的避難所卻能完好無損地存活於此,對他展開報複淩i辱?
難道是他錯了?
是他的信念策略錯了?因而輸給孫晴?
——不。
絕不可能。
他是不會錯的。
為了新世界,他幾乎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連世俗意義上的女友父母都無情拋在身後,他怎麼可能做錯了?
要是這時承認錯誤,他還剩下什麼?
陳哲頓時清醒過來,恢複了引以為傲的‘理性’。
他的目光薄涼而銳利,掠過孫晴,如一柄生鏽的刀子紮向林秋葵。
“我沒錯。”
他挺直脊骨,骨頭錯位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
大雨淋濕臉龐,將血稀釋,將林木間的火撲滅。
但陳哲選擇堅持自己的信仰。
“我沒有錯,錯的是你,孫晴。”
“從來都是你。”
“你天真,偽善,自以為是,根本沒有能力統治一個基地。之所以你們能逃過這一次,不過是有金巧巧和林秋葵。”
“她們一個替你出謀劃策,承擔惡人角色,苦心孤詣地勸你你謊報獸潮數量;一個如我所料的具有特殊性,有能力讓武裝部隊千裡迢迢趕來支援,還能弄到大量軍事武器。”
“所以真正原因不在你。”
“你的成功不在於你,我的失敗也不在於我。”
“說白了,我隻差一步,沒有你那麼幸運而已。”
“但我沒有錯。”
“你鼓吹的團結友愛好比包著糖果的毒藥,我信奉的適者生存才是正確的道路,遲早有一天你們會認清現實。”
他越說越自信,越說越鎮定,無形煽動著人心。
所謂並沒有謊報獸潮數量、並不止以上兩人在戰場上發揮作用,連後方老人孩子都在出力……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孫晴已不再想反駁,不再想爭論對錯。
或許這個世間本無對錯,隻有取舍。
他取利而舍善,她曾取善而舍利。
無奈事實狠狠打了她一個巴掌,告訴她惡並不會因為善的退讓而收斂,它隻會得寸進尺,然後變得無法無天。
那麼順應教訓,她決定做一個掌控權利的善良者。
就從當眾處決陳哲開始。
孫晴握了握掌中的槍,起初想一槍結束前男友的性命。眼下卻轉變態度,伸手奪過何清歌的刀,對準陳哲的咽喉。
她高高在上,似一個絕對冷血的審判者,低眸俯視著罪者。
“如果我真的有錯。”
“我想我錯就錯在,沒有一開始就殺了你。”
“……是嗎?”
陳哲不適地眨了眨眼,一滴血從睫毛落下。
“殺了我,離開金巧巧和林秋葵,你又能走多久呢?”
他到死都不認錯,到死還在使用言語,撥弄人心。
“那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
刀尖戳破皮肉,孫晴並未眨眼。
“再見,陳哲。”
最後兩句輕語混進雨中,陳哲瞳孔微微收縮,來不及回應。那把刀已瞬間插穿他的喉嚨,將他倒釘入泥土之中。
“嗬,嗬嗬……”
他尚未斷氣,手指顫抖捂住脖子。
阻止不了那裡噗嗤噗嗤地噴血。
雨下得更大了,水花嘩嘩飛濺。
孫晴旋過身來,帶著一臉鮮血與雨珠,冷銳地環顧周圍。
“我是孫晴,慶存避難所的負責人。”
“今天除了處理陳哲,我個人還有一些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的英勇、團結和拚搏,使我們度過了不敢想象的難關。我將永久感謝並銘記這場獸潮裡每一位死者的光榮犧牲,每一位生者的無私奉獻。因此,我將同時永遠銘記每一個試圖惡意陷害我們、傷害我們、瓦解我們的敵人。”
“不管它是一隻怪物,還是一個人類。”
“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還是少。”
“哪怕是一隻最高級的怪物,甚至一個繈褓裡的嬰兒,我發誓,要讓所有隨意踐踏我們玩弄我們的敵人付出代價!但一味善良、忍讓與固步自封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將積極招收誌同道合的異能者,大力發展基地!我們將奪走銀虎基地的地盤,儘情吞占他們迄今為止收集的物資,並將他們所有登記在冊的住民列入一級黑名單!”
“從今天開始,我希望無論你們在哪裡遇到曾經歸順銀虎與陳哲的異能者,參與此次獸潮設伏的人,有一個殺一個!”
“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血債血償!”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都牢牢記住,我們不僅是一個團結的基地,還是一個記仇的基地。隻要有人膽敢傷害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家人,我們之中任意一個人,就算天涯海角!就算千軍萬馬實力懸殊!我們也將追殺他們直到世界終結!”
“僅僅善良並不可恥,但也許真正能夠長久生存下去的善良,必須是強大的善良,是汙濁難以染指的那種善良!”
“我們會做到那一點!”
“這是我對你們所有人的承諾。”
“也是我們應該從這場獸潮中學到的教訓。”
雨戛然而止。
一絲金光躍出地平線,落到孫晴的臉龐。
竟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可是齊安——”
有人抱有不安。
按理說,沒有官方基地的允許,任何民間基地無權侵占其他基地資源,更彆提針對性獵殺某個基地全體住民了。”
然而。
“什麼齊安?”
孫晴倏地拔出長刀。
鮮血潑濺出一串圓點,陳哲痛苦地斷了氣。
脖頸殘留一個血洞的屍體往後倒下。
“既然我們困難的時候,區域官方基地不肯出手相助。那麼在我們獨自解決困難之後,它也沒資格再插手。”
她如是說道。
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東方朝陽冉冉升起。
新的黎明,新的一天終歸在血淚中到來。
在這顆星球的新曆史中,後世將有無數人帶著各種情緒評價這一天,這個地方,以及孫晴這一番驚世駭俗的發言。
但無論如何,2022年3月29日清晨5點56分。
倒計時降臨後的第96天。烏區——慶存避難所宣布獨立,並改名為‘穀舟’基地。
由此開創民間基地獨立先河。
並為其發展成樺國三大鼎立基地之一的未來,奠定下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