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擁有(2 / 2)

即便不同民族間語言難通,然而音樂沒有邊界。台下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份蘊藏在歌詞之下的悲憤與決絕,一如他們發誓要為親友報仇、將怪物殺光殆儘時的心情。正因如此,台下的人們連片站起,大力揮舞雙臂。

木製的火炬熊熊燃燒,耀眼的光滿似龍遊舞。

異民族的人們往下拋出麵具,露出塗彩的臉龐。

“——億齊。”

他們說。

起初大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半晌後才恍然大悟,他們在喊他們一起。

一起唱歌。

一起起舞。

就像一個民族,一個家庭,從來沒有分開過那樣。

“來就來!”似乎有人將其解讀為挑釁,火速扣上麵具,大步大步往台上走。

有了一個起頭了,就有一卷人潮紛湧而上。

高歌起舞的氛圍從台上一直蔓延到台下,不知是誰扔起一把小孩玩具攤常有的塑料麵具。大家興高采烈地去搶,去戴,然後就沒了姓名身份、沒了民族差異,自然而然地融入到無比熱烈的歌舞之中。

林秋葵沒有撿,不料一張狐狸麵具憑空掉到懷裡。

“跳、去嗎?”葉麗娜頂著一張紙麵具,估計是彆人自製的,也扔出來湊數。

林秋葵、葉依娜齊齊搖頭。

冷不防戴上超人麵具的包嘉樂小朋友從後麵推。

葉麗娜笑眯眯,也一反常態的在前麵拉兩人手腕。

“難得有集體活動,為什麼要錯過呢?”

她柔聲說:“也許這就是我們、或他們的最後一次。”

“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我們再也不會有同一個機會,跟同一群人舞蹈了。”

倒也有理。

祁越一把逮住膽大包天的包嘉樂,包嘉樂喊著夏爺爺救我,笑得直打滾。

林秋葵挑眉道:“你姐還挺可怕的。”

做妹妹的最難拒絕姐姐,葉依娜戴上痛苦麵具:“有的時候會這樣。”

“走吧。”

三個女孩子一個拖著一個,頗有種同生共死的感覺。

林秋葵回頭問祁越要不要去,他眉頭皺得厲害,一臉排斥。

“那我就去玩一下,一下就回來。”

她俯下身,手指托著臉龐,嘴唇若有似無地擦過額頭。

祁越摸了摸頭,還沒反應過來。

轉眼企鵝就擠進人群,消失在視野中。

舞台上人滿為患,台下周邊也圍著許多人,擁擠又悶熱。

許是酒精的關係,林秋葵自認不喜歡摻和到陌生的人群中,原也不喜歡跳舞,今晚卻意外地感覺還行。

不過會跳舞的人終究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僅僅湊個熱鬨,你推一下我,我推一下你。有人在揮灑酒水——如此奢侈,肯定是個高階戰鬥係異能者。人們受到鼓舞,又嘿嘿吼吼地喊起口號。該說像大猩猩一樣,還是充滿朋克精神好呢?總之混亂又好笑,混亂卻暢快。

推搡間,跟娜娜麗娜失散了。

林秋葵好似落單的陀螺,被人海推著轉呀轉,轉呀轉。

好像一個人在原地漫無目的地轉了很久,又好像世界都是靜止的,一分一秒都沒有流走。

一切都是夢。

奇妙的夢世界。

也許下一秒她就會從夢中驚醒,然後忘記夢裡經曆過的所有。

天邊的月亮渾圓發光,林秋葵眯眼望著。

直到一條手臂勾住她的腰,往後靠到一片堅實的胸膛。

她轉過身,便在煙火人間裡,不期然地撞見一張青麵獠牙攤麵具。

那人有雪白的皮膚,淩厲的下頜線,手腕係著一條黑色腕帶。

——是她認識的人。

她認識這個人。

沒頭沒尾的想法不知從哪裡蹦出來,林秋葵伸手撥開麵具,果然看到祁越的臉。

嗖!

一支煙花於遠處高空中綻放,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哪來的煙花?老燕他們整的?”

“行啊,我們這慶典辦的!哪個能跟我們比!”

一排排煙花悄聲點燃,飛速升空,燦爛綻開。

人們看不到煙花下忙得焦頭爛額的倆毛,自然而然地以為是燕定坤準備的驚喜節目。

基地外,黃毛雙手托臉:“你說這次能行嗎?老板真能答應老板嗎?”

紅毛猛敲一下小弟腦袋:“少給我烏鴉嘴,這還不行,你就等著給老子收屍。”

“快點,這還有一堆。”

紅毛扔火柴盒過去,黃毛接住,繼續忙於點煙花。

基地內,祁越拎著笨企鵝出人群。

回到原本的篝火邊時,其他人都不在,光一堆火劈裡啪啦燒著,地上東倒西歪的酒瓶。

火星四處溢散,祁越皺著眉撥了撥木棍,扭頭問:“你喜不喜歡?”

“什麼?”

“那個。”他指著煙花。

緊接著就說:“喜歡就談戀愛。”

還是那麼野蠻,那麼孩子氣。

“你知道什麼是戀愛嗎?”

林秋葵半側腦袋,枕著瑩白的手臂。

這是她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祁越的回答還是跟上次一樣,一字不差。

她不禁輕輕地笑出聲來。

“不準笑。”

祁越已經被這件事困擾了好幾個小時。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企鵝不跟他談戀愛,到底是不想跟他親親抱抱,還是不想一起洗澡?

但世界上會有那種愛嗎?

你居然不想離你愛的人近一點,再近一點?

他不理解,就煩躁地攥住她的手腕,說:“有什麼好笑的,要是我錯了,你就說對的。”

光笑有什麼用?嘲笑他乾什麼?

要不是笨蛋企鵝,換其他人,早就腦袋開花。

祁小狗就是這樣直白且暴躁。

明明把額發都撩上去了,額角袒露出刺青般的墨色花紋,邊角尖尖得似一條條黑荊棘交織纏繞。眉眼鋒銳狹長,骨頭又冷冷硬硬。明明是個成年人,打扮得也比平時成熟,但骨子裡還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小狗。

“那不是戀愛。”林秋葵低聲說:“至少不止那樣算戀愛。”

“當你說要談戀愛的時候,就代表著——”

她支起一點下巴,兩根手指托著臉。

臉上一片朦朧的紅,肯定是喝酒喝的。

她一高興或者一不高興就會喝酒,祁越判斷今天屬於前一種。

指甲是淡紫色的,葡萄的顏色。

那是一種汁水淋淋、軟膩甜滑的水果,他看她用牙齒慢慢地咬過,卻不是很明白這東西為什麼會跑到她的手上。

“什麼?”他催促著:“快說。”

林秋葵堪堪組織好語言:“談戀愛就是一個人是另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你是為她活著的,她也是為你活著。不論好的一麵,還是壞的一麵,人前的好意體諒,人後的狹隘算計。有時候是虛榮的,有時候是卑劣的,可能還有的時候情緒失控,尖叫,爆哭,在地上打滾,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擠到一起。——你要接受全部的她,而不是片麵的她。你要一直接受下去,而不是接受到一半決定放棄。”

“換句話說,談戀愛就是。”

“你完全是她的,她也完全是你的。”

“你們之間沒有任何秘密、欺騙,或者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這樣的話,印象裡,她不止對一個人說過。

對方的反應基本是:太誇張了。

太走心了吧?太扭曲了吧?

隻是談個戀愛而已,沒有必要這樣吧?

諸如此類的話,她聽膩了。

她的臉上躍動著火光,唇角在笑,眼睛卻沒有。

祁越不明白為什麼。

有關企鵝,他有好多好多的不明白。

偶爾他會覺得,好像他永遠都不可能弄明白她。

誰讓她就是水裡的一條魚,總是懶懶的、不說話的,裹著一層神秘的紗,隨時打算遊走。

不高興了就走,他殺人了就走。

可能有時也不需要特彆大的理由,她想走就會走掉。

而他隻要被丟到,被收回她說過的愛,就再也沒辦法找到她。

好在更多的時候,祁越沒有想那麼多。

他有不知道的就問,要是她不回答,他就抓住她纏著她一直一直問,肯定能問出一個答案。

好比現在。

“那我們就是。”

他就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根本符合條件,他臉色凶狠:“為什麼還沒戀愛?”

林秋葵又笑。

這一次眼睛也笑起來,上眼線拖曳出繾綣的翹弧,落下淡淡的陰影。

那是相對戲謔的笑意,水光漣漪,在破碎的火光邊閃閃發亮。

祁越剛要生氣,猝不及防企鵝丟過來好幾個問題:“你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麼?喜歡的食物、喜歡的飲料、最喜歡的電影?或者容易過敏的食物、不喜歡的飲料、一看就會覺得惡心反胃的電影類型?”

“我今年幾歲,我的家在哪裡。”

“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又為什麼要身在這裡。”

“……”

祁越答不上來。

她往常表現得非常不挑食,生活用品也很隨意。

祁越又是我行我素的性格,鮮少關注細節。

所以他確實什麼都說不出來。

包括年齡,他也不知道。

林秋葵垂下眼眸,細碎的眼睫掩蓋住真實情緒。

“你看,祁越。”她的語速放得極慢,吐字清晰:“你都不了解我,又怎麼可能完全的擁有我呢?”

祁越有些不服氣,或許也有點兒破天荒地心虛,手指收得更緊了,像鐐銬,像籠子一樣緊緊桎梏著她。

他凶巴巴地告狀:“你自己不說。”

被反駁:“你沒問過,不是嗎?”

改口說:“那現在問。”

又被拒絕:“可惜我現在並不想說。”

小狗被堵得啞口無言。

反正他就是沒有辦法,因為不能動用暴力,也舍不得惹她生氣。因此愛也好,戀愛也好,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始終是企鵝一個人說了算。

一根頭發從額頭上掉下來,像兩隻耳朵氣呼呼又委屈地垂下來。

祁越蹲在地上,一條手臂壓著膝蓋,另一條手臂片刻不放鬆地扣著她,沉默了很久。

良久,他聲音低啞地問:“你是不是想走?想走了就走。”

因為想走,因為並不想完全地擁有他,所以才遲遲不肯答應戀愛。

他開始懷疑起這個。

不愧是笨蛋小狗。

“為什麼這麼想談戀愛?現在這樣不好嗎?”林秋葵也雙手撐地,蹲起來,用手指撥開那根頹喪的頭發。

不談戀愛,她就不會要求更多,彼此都停留在舒適的區域,何必再往前走呢?

要知道,再往前,不是平坦的大道,就是致命的懸崖。

尤其在這個危險的末世中,懸崖出現的概率大概會比平路多得多。

不要得到,就不會失去。

不要夢想,就不會失落。

那些林秋葵在另一個世界跌跌撞撞才摸索出來的、賴以生存的準則,不知為何,在一個野生野長的祁越麵前,一下子就被撕成碎片。

他常常固執,非說:“不夠。”

他要愛她。

比現在更愛,更加愛。

故而想要更近更近的皮膚和身體,也要她回過來更多更多的愛。

他貪婪而殘暴,像一隻不知饜足的野獸,喜歡把獵物剝皮抽筋地塞進肚子裡。

明明什麼都不懂,眼裡卻翻湧著晦澀而熱烈的情潮,宛若崩塌傾瀉的洪水,能把人活活淹死。

慶典歌舞仍在繼續,煙花也沒有停。

周邊人來人往,唯獨這兩個人麵對麵蹲著不動。

林秋葵的手指自祁越的臉龐一路滑到下巴,尾指觸及咽喉。

她想了很久,最終才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視中鬆了口。

“好吧。”

她說:“你可以試著擁有我。”

如同對著危險嗜血的大型動物說:你可以試著把我完全吃進肚子裡。

祁越的指往上挪移,一根根地握住她,有點兒繾綣地、拖著尾音答複:“就是我的。”

林秋葵今晚第三次笑了。

她彎起手指,指尖勾了勾祁越的下巴。

其實沒有很用力,但他好像突然化作她手裡的牽線傀儡,乖乖地往前傾斜。

當兩人近得幾乎要貼到一起時,他聽到企鵝悄聲說:“還有一個有關戀愛的秘密,你想聽嗎?”

祁越點頭,當然要聽。

可企鵝沒有馬上說,她轉身又拿起一瓶罐裝啤酒,很自然地遞過來:“幫我開掉。”

他到嘴的‘不準喝了’就變成‘你乾嘛喝那麼多’,聽話地幫她把拉環拉掉。

“謝了。”林秋葵拍拍卷毛腦袋,微微仰頭灌了口酒,再勾一勾手指。

——笨蛋企鵝絕對、絕對喝醉了,難怪看著更笨了。

祁越這樣想著,又一次不假思索地靠過去。

下一秒,林秋葵便搭著他的肩,將臉龐側貼過去。

嗖——!又一枚粉紫色的煙花升至高空。

漫天絢爛的煙花,人們嬉笑聲不絕於耳。

但對祁越來說,世界上好像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隻能看到她放大的眼瞳,看到她眼裡有煙花在盛開。也隻能感知到一種溫軟又夢幻的觸感。

落在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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