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殺人(1 / 2)

儀式的第一個步驟:測試服從

將一瓢汙水潑向地麵,一盒黴麵包丁丟往牆角。

鄒方旭稍稍傾斜手中的蠟燭,一改白天怯懦結巴的形象,口齒清晰且流利地頒布出一連串指令:

“你,趴下去吃地上的水。”

“你,咀嚼麵包五十下再吐出來。”

“你,吃她吐出來的麵包。”

“你,張嘴接住滴下來的石蠟。”

“你,姓梅的,舔我的鞋。”

伴隨指令,人們伏下身體,跪趴四肢,如畜生般毫無尊嚴地靠近肮臟食水。

某人昔日高貴到隻吃空運新鮮果蔬的舌頭,如今亦被迫屈服向那一雙破舊臉頰的灰色帆布鞋。

蠟燭排排並立,四麵牆上詭影浮動。

那些點與點的凝結,線與線的交錯,構建出一個個不規則的猙獰輪廓,仿若一副表現主義畫作,充斥驚悚的筆觸。

一點火苗點燃鄒方旭的眼睛,此刻他好比至高無上的王,遍地卑賤的奴仆,沒有一個敢違背他的命令。

進入儀式的第二個步驟:消耗自製力

EdwardBurkley在《動機心理學》一書內提及的研究成果表麵,人良好的自我控製能力,能無形幫助他們抵禦來自外界、他人的說服性信息。

根據這個原理逆推,一旦你削弱了人們的自製力,打破他們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原則底線,他們就將更容易接受你強行灌輸的信息。他們將為你統治。

鄒方旭打開矮櫃,看著連續4時不曾進食的奴仆們爭先恐後、你推我打地撲上去,哄搶著一杯杯臟水、一塊塊水煮的死鼠死鳥肉,不由得露出滿意的笑容。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們不論男女,不論老少,統一穿著淺藍色的短袖療養服,鵝蛋般光滑的頭顱上沒有一根頭發的影子。

這叫做去個性化,有利於降低個人意識,有效降低人的自我約束、自我管控能力,讓他更便捷地融入集體。

第三個步驟:公開承諾

原理不必詳說,同樣有關潛意識。

一頓雙手並用的狼吞虎咽後,奴仆們滿臉汙糟,慘不忍睹。

通過特定精神類藥物催眠兩種手段雙管齊下,長達兩月周而複始的鞏固練習,他們紊亂的大腦已熟記流程。

類似市麵上部分企業和商鋪的員工晨會,眾人跪在地上,不假思索、不約而同地喊出那句口號:“我們來到世上,都是罪惡深重的人!所以我們需要鄒醫生,請醫生幫我們贖罪!”

“謝謝你們相信我。”

鄒方旭裝模作樣地低首躬身:“我會儘可能幫助你們的。”

以此為標誌,儀式中最重要的部分終於拉開帷幕。

以托著蠟燭的鄒醫生為圓心,罪人們自發自覺地跪成一個圓形,將他包圍。

他們雙膝並攏,雙掌合一,做出象征祈禱與敬畏的肢體語言,虔誠等待著醫生的判決。

這一幕神秘而詭譎,放在現代社會中,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你們應該知道,你們都有罪。”

鄒方旭置身於人群之中,隱匿於黑暗之間。

這部分台詞是他從某部國外中世紀偽紀錄片中截取的靈感,時不時篡改一些細節,又暗暗揣摩無數次。故而那副歎惋又悲憤的口吻拿捏得極好:“你們在場的每一個人曾經都犯過錯,非常嚴重的錯誤,那是你們永遠逃不掉、否認不掉的罪行。”

“你們總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沒有人會發現,是嗎?錯了,大錯特錯。所謂倒計時的降臨,就是對你們的懲罰!那些怪物之所以誕生、這家療養院的其他人之所以棄你們而去,一切都是因為你們!因為你們有罪,卻不肯認罪!”

“作為罪人,本來你們該被拋棄在這裡活活餓死、渴死、病死。但就在你們絕望等死的時候,在你們萬念俱灰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你們發自內心的懺悔。於是我放棄安定的生活,甘願犧牲自我,回到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幫助你們贖罪。”

“現在,就讓我們一一麵對自己以前犯過的罪吧!”

幽暗的光線下,這番發言得到無數僵硬的擁護聲:“贖罪!贖罪!”

“我們都是罪人,我們要麵對自己的罪!”

“好,安靜。”鄒方旭做了個手勢。

以前他的老師經常使用這個手勢,莫名給人一種握有權威、不可冒犯的錯覺。

那時他僅僅是台下一個不起眼的心理學專業的學生,明明每堂課都有認真聽講,認真地做筆記,卻不曉得什麼地方惹得老師不快,動輒被翻白眼、被逐出教室。對方以他心術不正為理由,期末故意給低分不說,還差點害得他拿不到畢業證。

而如今,他站在人群中心,隻消一個字,一個動作,就能讓這些家境富人們,立刻唯唯諾諾地噤了聲。

他覺得自己正在肆意地踐踏著權威,玩弄著權威。

或者說他本人的存在才變成了最最高級的權威。

如斯對比體驗……著實妙不可言。

鄒方旭噙著一抹得意的微笑,放下蠟燭,翻開文件夾,第一個看到名為‘梅亦廷’的檔案。

個人資料:梅亦廷,男,57歲,中度焦慮症、失眠症。

省略一大堆治療方案,底下列著一行小字:家庭資產>兩億,已購買300萬病療保險。

翻一頁,背後密密麻麻記錄著他的過往經曆。

另外有數十張用美工刀劃下來的紙片,皆來自鄒方旭的日記。其中一條條一句句:‘2021年6月8日,叫錯我的姓名。’、‘2021年6月12日,第六次管我叫鄒方圓’、‘2021年8月6日,當眾指出我的襪子破洞,還嫌我的鞋子臟。’、‘2021年10月10日,焦慮病犯,嘔吐,指明要我打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得好死’,簡短的話語中飽含怨氣,叫人觸目驚心。

每一次它們,鄒方旭都能重新撿起那一刻的無儘委屈和怒火!眼下恰是複仇的最好時機!

“梅亦廷!”他厲聲叱責:“你有罪!”

被叫到名字的梅亦廷猛然一抖,保養良好的臉上生出一點兒掙紮。

他沒有第一時間接話,令正義醫生十分不滿:“梅亦廷!快認罪!”

認……不認……神經近似交錯短路的電線,頭腦昏昏脹脹,視野畫麵扭曲。

腮幫兩塊肉劇烈抽搐,梅亦廷雙手握拳,愣是打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沒有。”

“你有!”

“我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好一個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家夥,總想借機反抗他的話,逃脫他的控製是吧?

鄒方旭露出不悅的神色,隨後扮演起公正不阿的判官,望著紙上資料一條條列數:“梅亦廷,梅鑫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自1996年創辦公司至2002年期間,一直夥同公司財務虛假納稅,六年來累積逃稅款達800萬!你敢說這是假的嗎?”

梅亦廷登時聽得大驚失色,瞠目結舌:“你、你怎麼……知道!”

鄒方旭不理會問題,徑自跳到下一條:“事前你變更法人,事後收買相關人員,最後成功把你堂弟送進監獄,自己在外麵生活得風生水起!這你能否認嗎?”

“那、那是……”

“兩年前你申請破產。”

“這不犯法!”他抱住一根救命稻草,雙手緊緊抓著大腿褲,低吼道:“我、我公司實在經營不下去了,就申請破產,這不是犯罪,沒人能抓我!你懂什麼叫責任有限公司嗎?你懂嗎?”

鄒方旭嗤笑一聲:“可你提前轉移了財產!你明明有償還能力,你有一抽屜的名牌手表、一衣櫃的定製西裝,還買得起三百萬醫療保險,卻故意拖欠工程款,害得無數人窮困潦倒!”

“我……我沒有……”他死咬著,硬撐著:“法院都拿我沒辦法,你、你算什麼東西……”

“——你就是有罪。”

鄒方旭站著,梅亦廷跪著。

前者低眼看著後者,燭光拉長他的影子,堪比高高在上的天神,威嚴無限。

他說:“你逃得掉法律,逃得掉輿論,卻永遠都騙不了你自己。”

“不、不……”梅亦廷大口大口呼吸著,窒息著,頭疼欲裂,仍不肯認罪。

“我……沒有……犯罪,就算犯了也……輪不到你來問!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他死鴨子嘴硬到底,一手捂頭,一手撐地,甚至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

奈何其他人仿若群聚的水鬼,紛紛伸長手抓住他的腿、他的胳膊、他的耳朵和頭發。

他們拉著他下沉,仿若學舌的鸚鵡,重複著:“梅亦廷,你有罪。”

“我沒有!”

“你有罪。”

“我沒有!!”

“你有罪。”

密閉的房間裡,不斷循環回蕩的三個字好似魔咒。

梅亦廷嘗試過大喊大叫,吼得聲嘶力竭,不想換來的終究還是那一句:“梅亦廷,你要認罪。”

叮咚,叮咚,是鄒方旭撿起銀湯匙,敲擊托盤,發出催眠的韻律。

雙方的對弈持續進行。

“你有罪。”

“我沒有!”

“你有罪。”

“我……沒有!”

一滴汗珠濺落,被重重夾擊著的梅亦廷,漸漸變得遲鈍、遲疑。

誰讓他隻有一個人呢?

請你想一想,這個社會上有多少標準是由‘群體’、‘集體’、‘大多數的人’製定的。什麼叫做正常,什麼叫做不正常?怎麼樣是好看?擁有什麼樣的體貌特征才算好看、算苗條、算時尚?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理或許掌握在少數人手上。但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多半掌握在集體大眾的手上。

人習慣在對比中認識自我,從他人的描述中感知自我。

奇妙的是,他們有時又很容易在極大多數的聲音下失去自我。

當集體指鹿為馬時,鹿自然而然變成馬。

當有一天所有人都說你有錯、你不美、你還不夠努力優秀時,你總會有所動搖。

這便是集體的力量。

一種長久潛藏的、好容易被忽視的強大力量。

很少有人能與它對抗,至少梅亦廷已經做不到了。

還是那句話,解決掉姓梅的,其他人自然不在話下。

無需挨個威逼詰問,他們便一個接著一個主動闡述罪惡。

法官誤判案子致死無辜者……

教授利用權勢學術造假……

明星借著光環四處收集年輕女孩……

人在社會中承擔著多種角色,他們喜歡感情用事,他們有各種欲望。

即便沒有這些大錯大非,不過挑挑揀揀的,每個人心底總有那麼些見不得人的事。

有人不孝,有人出軌;有人陷害嫉妒過自己的好友,有人惱怒造謠過自己得不到的暗戀對象。

凡此種種,樁樁件件。鄒方旭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還能賺到大把大把的鈔票,住上這麼奢侈的療養院?

憑什麼?

他們到底比他好在哪裡?不就是投胎技術好一點、運氣好一點,有什麼資格居高臨下地評價他?

自打半年前來到焦林實習後,鄒方旭永生都不會忘記,這些有錢人的骨子裡究竟有多勢利!多傲慢!

他們臉上對你笑,眼神一直打量你唯一一雙網購來的便宜布鞋;表麵對你客套禮貌,其實心裡唾棄你是個農民工的兒子,連魚子醬都沒見識過,永遠分不清雞尾酒、香檳、葡萄酒不同的酒杯!就像寢室裡那些室友一樣!

一個個都是富二代,一萬多塊錢的健身卡隨隨便便說辦酒辦了。當麵說不介意你是一個拿助學金的窮苦學生,大家都是兄弟,有需要儘管提。背地卻偷偷拉好幾個微訊群,嫌你天天用他們的沐浴露、洗發膏!

虛偽!!簡直虛偽得不能更虛偽了!!

誰讓這個該死的社會就是這樣,有錢人說什麼都對,就算穿一件破洞T恤、一雙破拖鞋進商場,都有的是人上趕著拍馬屁,說他不拘小節。但窮鬼不行,窮鬼活該讓人看不起!哪怕你省吃儉用好幾個月,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想給自己買一套像樣的西裝參加麵試。那些銷售員斜眼看你一下,就冷笑著懶得花時間招待你。

學校、老家、商城、職場……哪裡都一樣,這就是一個靠金錢決定價值的時代!

麵對身邊這一圈占儘便宜的雜碎,鄒方旭忍不住爆發憤怒,對他們一陣拳打腳踢。

可笑的是,在絕對的精神統治下,他們根本想不到反抗,反而有人視他為救世主,緊緊蜷縮著身體。

一邊任由他踩踏淩i辱,一邊痛徹心扉地嗚咽著:“醫生,鄒醫生,我是個單親媽媽,我女兒兩歲發燒,那時候我趕著出差……很重要的一筆單子,我要做生意,隻好請我媽看著她。我媽就是一個鄉下小老太太,她沒帶孩子上醫院,她……她把孩子泡到冷水裡,不小心還睡著了……”

“我女兒就這樣傻了,她這一輩子都好不起來了,再也沒叫我媽媽。我知道她恨我,她肯定恨死我了。”

“我有罪,太大的罪,你讓我贖罪吧,求求你們了讓我贖罪吧。”

經過鄒方旭長時間的洗i腦,她口中的‘贖罪’即代表著——

“吃了我吧!你們吃了我好不好?讓我最後做完一點貢獻,身上的罪孽就可以洗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