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童佳(1 / 2)

鄒方旭已死,餘下一群患有精神障礙的受害者無人照料。

次日,顧海洋指名兩位武裝成員留下善後、並將此事彙報給寧安基地,其餘人繼續北行。

經過兩天日夜兼程,2022年5月14日午前,在韓隊長的帶領下,一行人到訪扶風鎮。

扶風鎮說是鎮,實際規模很小,位置隱匿於群山之間,攏共幾十戶人家,稱為一座名不見經轉的北方小村莊,大約更加貼合現實。

村子經濟落後,沒有什麼特彆值得人留意的風景,倒是特色民居建築值得一提。按照村裡的習俗,家家戶戶挑選一塊獨門寶地,搭建起一個四方形的入口,向下打洞、鑿穴,好似翻版的地炕。人生活在裡頭既堅固又抗震,冬暖夏涼,擋風隔音。

末日後,這類建築又添一個絕妙優點:洞穴之間相互打通,洞口拖石板一蓋。

人們大多數時間生活在數米地下,哪怕有怪物從頭頂經過,隻消屏住呼吸,對方多半逮不著他們。

同理,特殊時期用來隱藏行蹤,防外界窺探更是完美。

也就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一個橢圓炕洞裡,林秋葵等人第一次真正親眼見到了傳聞中大名鼎鼎的杜衡——杜部長。

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不見白發,麵部嚴重毀容。

身形比之虎背熊腰的燕定坤,實在清瘦得過分。

臉頰凹陷,顴骨偏高,雖然坐在輪椅上,披著外套,看上去一副飽受摧殘的虛弱模樣。但精氣神意外地好,眸光深沉而堅韌,堪比一汪幽幽的古潭,一眼便能望進你的心裡,看清你的本質。

“我們總算見麵了,林小姐。”

他伸出手,沒能握到林秋葵。

視線從阻止握手禮的祁越麵上一掃而過,他淡然收回手,轉道:“顧上將,好久不見,永安那邊怎麼樣?”

顧海洋脫下帽子,臉色照常嚴肅,難得口吻裡呈現幾分軟化:“你教出來的學生,確實有點本事。”

2021年是顧海洋任滿退休的第七年,他在戰場上拚搏了大半輩子,立下戰功赫赫,同時落傷無數。

原以為卸下重任,能稍作休息,陪一陪家中的妻兒媳孫,沒想到還沒過幾年好光景,倒計時突如其來。

那時正是薑苗冒險南下,一方麵規劃永安基地建設工程,一方麵打著杜衡的名義三顧茅廬,最終令老將軍破例答應再次出山,接下基地最高軍事指揮官一職。

顧海洋為人公正,從不說虛話,這世上能得他讚許的人少之又少。

杜衡麵上不動如山:“顧上將客氣了,她年紀輕,離不開您的幫襯。”

察覺兩人交談的時間有些過長,杜衡最重用的助理衛春元看向其他人,笑了笑。

“祁越、唐九淵,聽說妹妹學過跆拳道,姐姐是老師,那我想你應該是葉依娜,你是葉麗娜。夏醫生,還有——”

他彎下腰,雙手撐膝蓋:“你就是包嘉樂,喜歡唱歌、畫畫,對吧?”

包嘉樂小朋友始終保留著一點靦腆怕生的小毛病,隻要人一多,場麵一隆重,就下意識往夏爺爺背後躲。

不過他知道禮貌,有好好回答:“我是樂樂,我們隊伍裡還有小黑和小黃。”

他指一下躺在葉麗娜胳膊彎打瞌睡長毛貓,指一下地上的拉布拉多犬,又想起來:“還有紅毛哥哥、黃毛哥哥,可是他們沒有下來。”

衛春元聽完,沒像一般的大人那樣忽視敷衍小孩子的天真發言,反而一本正經地跟小貓、小狗打了招呼。

通過這短短幾句話,幾個動作神態,他已不動聲色地表明他——或者說他背後的杜衡,著實對這支隊伍關注已久,且十分注重每一位隊員的存在。直到杜衡那邊交談結束,衛春元點到即止,改詢問他們吃過午飯沒有。

一行人來得巧,杜衡剛準備吃午飯。

低矮的石桌上擺著兩碗鹽拌土豆泥,半瓶辣椒醬,此外再沒有彆的菜。

就這樣招待客人未免過於寒酸,衛春元致歉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找廚房的女同誌再做兩個菜。”

“炒兩盤雞蛋。”杜衡說著握拳咳嗽一聲:“小孩需要營養。”

“我記得水桶裡還有兩條魚……”

“殺了吧。”

“好。”

眼看衛春元真要去殺魚,林秋葵及時阻止:“不用。我們有菜。”

本以為碰個麵、說幾句話的功夫而已,葉麗娜提早備好飯菜。這會兒說要在洞裡吃,姐妹倆走一趟房車,自然而然帶來一桌熱騰騰的夥食:杏鮑菇炒豆乾、雞蛋炒番茄、冰鎮西瓜、絲瓜清湯、香菇排骨糯米蒸飯……

倒計時降臨半年後,人們尚未恢複大麵積種植,新鮮蔬菜水果幾乎絕跡。動物肉相對常見,卻也隻有部分庫存充裕的基地,才偶爾限時限量地對內部住民開放銷售。而後住民通過蒸煮燒製、私人養殖的方式,再高價賣予出手闊綽的主顧。

簡單來說,僅這桌菜,恐怕放眼全國沒幾個人拿得出、吃得上。

“那個,衛秘書……”廚房邊探出一顆腦袋,提著一尾巴掌大的魚:“還殺嗎?”

“不用了。”衛春元眉眼彎彎,還挺幽默:“看這派頭,估計那兩條魚自己都不好意思上桌,就讓它們再活一陣好了。”

“好嘞。”女同誌放下魚,撲通一聲,濺起鮮活的水花。

大家各自搬凳子落座,唐妮妮、祁越不愛跟外人一起吃飯,一個自覺找角落。

一個拖著椅子、背靠著林秋葵坐,時不時遞碗過來要一塊肉、要一口湯,存在感十足。

衛春元嘴上說飯菜好,然而一頓飯下來,他和杜衡照常土豆辣醬樸素地吃著,一筷子都不曾夾過其他菜。

飯後,顧海洋推著杜衡,幾人移步他地進行談事。

途經過一條條粗糙的長道、形狀各異的炕洞,可以看到住著不少人,並且且以女性、老人、孩子為主。

對此,衛春元走在後頭,低聲解釋:“這些多是在京政員的家人。截至目前,我們隻成功轉移了二分之一左右。”

轉移家人的主要目的有兩點,一來防止他們被當成入手點,用以威脅政員作出不當之事。

二來權做把柄,免得個彆政員與民間的反政府組織、反政府異能者秘密勾結,沆瀣一氣,作出有損集體利益的事。

“這麼說,邵京那邊反政府情緒比較嚴重?”

“可以說相當嚴重吧。”衛春元回答:“年輕的政員缺乏曆練,有經驗的政員又年紀過大,沒幾個撐過前幾次倒計時的。”

“可想而知,目前挑擔子的政員年紀多在中年區間,思維相對定式,即使覺醒異能,能力多半跟日常工作、書麵文職掛鉤,不屬於進攻係。”

“加上我們所製定的政策,官方基地普遍關注弱勢群體生存問題,顯得給異能者的優待比較薄弱。而民間基地出現後,為了拉攏異能者,增強自身實力,越來越多負責人選擇壓低普通人的地位,給予能力出眾者格外厚待。——這也能理解,隻是著眼大局,不利於集體的長期發展和建設。”

“畢竟我們當下的種植業、畜牧業、絕大部份基礎設施建設、國家文化收回工作,都是由數以億計的無異能者支撐起來的。包括新生命。據說這半年以來,我們全國的新生人口加起來還不到五位數,死去的數目則是千倍萬倍。短期下來還行,一旦種族戰爭變成長線模式,這個消耗率實在太大,”

“所以官方基地相對更關注普通人的原因就在此:我們要生存,更要發展。”

奈何有些異能者無法理解官方的用意。

他們認為自己冒著生命危險衝鋒一線,政員們不過是坐在辦公室裡誇誇其談的軟骨蟲。

他們不願服從無能廢物的領導,不願接受與懶惰偷生的普通人處於同一個等級。

他們迫切地想要發起一場革命,掀翻過時的人人平等,打造起以強為尊的新社會階級秩序。

政員們因而成為礙眼的路障,杜衡更是那夥人除之後快的狐假虎威者。

“聽說杜部長的家人還在邵京?”葉麗娜溫聲細語地提問,給人一種真心實意的關切感。

“杜部長情況特殊。我們費儘心思才在京安排了一個「替身者」偷天換日,替他擋去不少風波。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部長最掛念的,就是他的妻女和患有老年癡呆的父親。倘若他的家人撤離,恐怕這招很快就會暴露。”

“在征求杜夫人的意見後,我們一致決定優先保障杜部長的安全,有機會再找同類型的異能者,慢慢把他家人護送出邵京。”

衛春元說著,目光不著痕跡地往後掃去:“聽聞你們隊伍中有一個治愈係異能者,我純粹出於私人名義,希望他能幫忙看一下部長的腿——”

“春元。”杜衡仿佛後背生眼般,恰好到處地打斷對話。

衛春元無奈地歎了口氣,快步向前。

沿著炕道走到儘頭,隻見一個鼓脹著流彩氣泡的橢圓形洞,摸上去軟軟的,人穿過去時有種陷進棉花裡的奇妙感。

這就是衛春元的異能「隔音氣泡」。

洞內布置簡單,一把L字形舊沙發,一張茶幾上放著杯具,角落裡一台飲水機。

正中間拉著一條電線,開了燈,昏昏的燈泡光頃刻填滿土洞。

“在這談話能降低被偷聽的概率。”衛春元主動倒水,招呼眾人坐下。

大家剛挨到沙發,杜衡開口,單刀直入:“我們收到情報,下一次倒計時就在半個月後。”

一句話好比晴天落雷,室內氣氛頓時凝重。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倒計時代表著什麼,它將帶來什麼,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消息來源非常準確,我們隻知道它會在半個月後掛上天邊,卻不清楚它將在幾個小時內結束,更無法預見這次帶來的傷亡後果。”

衛春元放下茶杯,溫和地摸了摸包嘉樂的頭,話鋒一轉:“好消息是,我們已經初步研究出防感染疫苗。按照目前的實驗數據,保守推測它能使人類被寄生感染的幾率降低5%左右。”

百分之五的意思即是,一百個人多活五個,一千個人裡多活五十。

生命誠可貴,但凡一項能挽留生命的發明,必定是珍稀的、偉大的。

奈何相比倒計時的致死率,它挽救的數目如同於滄海一粟,實在太過稀少。

“隻是初步研發成果。”杜衡連連咳嗽,指出一個事實:“經過這半年蹉跎,國民身體素質普遍下降,有它也無濟於事。”

是了。

儘管至今沒能摸清原理,不過人們在「異卵通過身體、精神雙渠道實現感染寄生」這一點上已達成共識。

上回統計所得的異卵感染率就高到令人發指,眼下物資貧乏,人們身體營養跟不上不說,再次看到倒計時,保不準精神上先崩潰……

顧海洋沒有喝水,屈指敲了敲大腿:“你們得打好預防針。”

“是,我們正在籌備這方麵事務,必須廣泛傳播「倒計時可能還會有,但人類的希望永不滅亡」的理念,提前給群眾打好心理基礎。”

衛春元彬彬有禮地應著,話鋒又一轉:“其實我們還有另一個選擇,也許在降低感染率這一塊上,效果更顯著。”

他說這話時有意無意看了林秋葵一眼。

葉麗娜捧著陶瓷杯,身體微微後仰,繞過妹妹,與夏冬深交換眼神。

後者雷打不動地微笑著,眼皮緩慢起落,代表稍安勿躁,另外寓意著:應該不是一件好辦的差事。

“這件事關係到疫苗研發原理,請見諒,我並非專業人士,隻能簡略講解一下。”

倒完水,衛春元回到杜衡的身邊:“異卵的構造無限近似於我們星球上真實存在的rna單鏈病毒,這是一種十分不穩定、容易變異的病毒,生活中常見的有艾滋病病毒、丙型肝炎病毒、sara病毒等,都是流行性非常廣、致死率非常高的危險病毒。”

“而我們提到的5%疫苗,基本建立於第二次、第三次倒計時期間降落的異卵基礎上研發。依照第二次倒計時大量產生f級怪物、極少量d級怪物;第三次倒計時大量產生d級怪物、極少量c級怪物的事實,專家有理由懷疑,在倒計時與倒計時之間,異卵已經通過某種我們難以破解的方式,實現了較強的負麵進化。”

“換句話說,我們的疫苗是一種衍生抗體,很可能隻對第二次、第三次倒計時間的異卵有效。”

“假設下次倒計時它再次發生強突變,恐怕我們連這得之不易的5%都將無法實現。”

這消息簡直糟透了。

除了一心一意抱膝蓋戳氣泡玩的唐妮妮、向來對正經事漠不關心的祁越之外,場上眾人心皆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