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研究所(3)(2 / 2)

你定的規矩我做到了,你就不能再對我擺冷臉。

他的腦回路就這麼簡單,像一隻沒有獨立辨識能力的小狗。所謂是非對錯全看飼養者的反應決定,必須用規律束著,用糖果鉤著,才肯勉強裝出一副乖樣子。

與此對應的是,通常情況下林秋葵對他的要求也放得特彆低,除了無理由傷人,其他小錯誤隻管口頭教訓兩句,讓他記住規矩就行,並不要求真的理解。

因此祁越不以為意,認為自己改口了,這事就過去了,翻篇了,照常親親熱熱地貼著企鵝。

林秋葵卻不太理他,邊從相冊切到短信界麵,邊自言自語:“如果死的是我,有人拿著照片說難看……”

祁小狗當場炸毛:“捏爆他的頭。”

說完意識到自己好像上了當,他不悅地擰起眉毛,首先凶巴巴地駁回假設:“你不準死,不然揍唐九淵。”

借著指著手機說:“我又不愛她,我愛你。”

我愛你所以不準彆人說你半點不好。

但我不愛她,所以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他認為自己的邏輯天衣無縫,神仙下凡都難以擊破。

可企鵝沒有看他,隻雲淡風輕道:“人活著總會有人愛,就算不是你,不是我,世界上多半也有彆人愛她。同理,不管你多愛我,世界上總會有人不愛我。按照你的邏輯,他們不就有了隨意評價我的自由?就像你剛才那樣。”

“……”

祁越的腦子突然不夠用了。

他隱約覺得這套理有毛病,說不通。因為他就是隻愛呆瓜企鵝,沒興趣愛彆人,同理,企鵝應該也隻需要他的愛,彆把眼神分給彆人才對。那他憑什麼要撒謊,憑什麼不能說彆人難看?她為什麼又要管彆人說什麼?

可是重新建立前提,企鵝被不認識的廢物說難聽話,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不讓管,祁越大概還是難以忍受。

問題到底出在哪呢?

祁越越想越不對味,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乾脆不說了。他隨手扯一把辦公椅坐下,腳尖很輕地勾了林秋葵的腳踝一下,用行動表明:反正說不過你,你是對的,我錯了行吧?

這便是他最大的讓步了,聽不懂,但依然選擇服從。

“好了,你自己先玩會兒。”林秋葵見好就收,拿出遊戲機,又給出左手任他牽著。

右手則捧著手機,快速瀏覽完兩條保存在發件箱中的遺信,從而發現一條名為「給後來者」的錄音。

“居然有錄音?”

“五分鐘的錄音!應該說了不少事吧?”

眾人聞訊匆匆趕來。

林秋葵點下播放鍵,一陣混亂的雜聲迎麵而來。

“現在是……邵京時間2021年12月25日晚9點30分,我是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喬麗……”

一道輕顫女聲壓過喧嘩的背景,從對方艱澀的吐字中,可以聽出她在努力保持鎮定:“第一次倒計時降臨4分鐘後,研究中心已全麵淪陷。我們的實驗室、實驗設備遭到嚴重破壞,幸存的實驗動物及工作人員所剩無幾……”

“——救我!誰能救救我?!”

撕心裂肺的呼救聲橫空插入,喬麗呼吸急促:“我能猜到事情演變成這樣都跟神秘的隕石有關,卻不清楚究竟有沒有人能來救我們,或者至少帶走建所幾十年來無數珍貴的實驗資料。抱著僥幸的想法,我躲進辦公櫃裡錄音,希望日後能有人聽到這段音頻,無論如何都要做到以下兩件事。”

“第一,從2002年起,我們研究所與相關網絡科技實現對接,此後所有實驗均采用電子和書麵兩種記錄方式。前者保存在計算機內網的隱藏文件夾中,隻有所長、副所長、研究主任辦公室裡的計算機予以展示,也隻有他們知道打開文件夾的密碼。”

“我的級彆能觸碰的資料有限,密碼記錄在手機記事本,你們打開公共區域任意電腦,點擊桌麵‘共享資料庫’軟件輸入員工編碼和密碼即可登錄下載。”

“書麵資料大部分保存在對應的資料室中。它們有著嚴格的分類,其中最重要的、目前尚未對外發表的研究內容必須使用黑色封皮文件夾,次重用灰色封皮,外來引進的實驗資料用紅色,綠色為普通文件。”

“我把資料室的出入準許卡放在手機套殼裡,情況允許的話,請你們務必把黑色和灰色封皮文件都帶走,它們意味著這座研究中心的最大價值。”

“第一件事,關於隕石。”

好似在畏懼什麼,她的語速愈來愈快:“如果研究所沒能逃過此劫,你們還敢冒險來到這裡,我想目的一定與隕石有關。我能告訴你們的是,因為隕石的特殊性,它一出現便引發了全球研究熱潮。有人說某國準備借此和外星生物取得聯係,也有人期望靠它發現新資源製造新武器。相較之下,我國的研究方向趨於保守,比起如何改造利用,更像是如何理解。”

“簡單來說,他們渴望從中獲得力量,而我們試圖了解本質。”

“不同的視角能看到不同的風景,同樣的事物卻往往引發不同的野心,在我看來,最近的國際局勢非常緊張,隨時都有崩盤的風險。為此,所長幾乎日夜不分地親自把控隕石實驗,不顧副所長的反對,發布所有電子資料必須在當晚23:00由駐紮的武裝隊帶出實驗室、書麵資料即背即銷的嚴格規定。”

“就在剛剛,所長下決心封鎖研究中心。”

“他最後用廣播傳達的通知是讓我們遠離資料室,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附近,以免那些資料受到波及。還有,他的辦公室在八樓儘頭,從左往右數第三個辦公櫃,從上往下數第六個抽屜裡有個保險箱,裡麵放著今天還沒送出的實驗資料,密碼是68700222。”

“我不知道這些內容對你們有沒有用,也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按照所長的指示,像我一樣提前找到某個狹窄的角落作為墳墓,臨死前儘可能為後來者留下提示。事實上,我突然有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按時間估算,應當是怪物的精神汙染慢慢生效了,錄音誠實地記錄下喬麗長達兩分鐘的崩潰。

她開始語無倫次訴說著恐懼,用迷離的語氣描繪起夢想;

她無聲地啜泣,憤懣地撞頭,發出的嚎叫形同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

然而在生命終結的前幾秒,她又奇跡般地找回了意誌,吐字清晰而緩慢:“請允許我再一次、最後一次說出這些話吧。今天是2021年12月25日,我是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喬麗。我的工號是QY9821,所長辦公室的保險箱密碼是……”

最後的最後,錄音結束於一聲慘叫。

手機外的人們麵麵相覷,久久無聲。

依稀記得網絡上有個說法,大致意思是有時概括的集體悲劇,反而不比具體的個體悲劇更有渲染力,放在這裡再恰當不過。

比起怪霧顆粒所模擬的群眾受害現場,這個令他們知曉了姓名的工作人員,死前失控地吐露了許多心聲,由此同他們拉近了距離。她的存在因此顯得更真實、更飽滿,她的逝去也就因此變得更殘忍。

假如說整座研究中心的死是一種值得敬佩的犧牲,興許喬麗的死擁有另一種顏色。

那是一種更加綿長的、灰暗的情緒,如同卡喉的魚刺,著實叫人難以釋懷。

半晌,後援組歎息著打破沉默;“密碼和門卡暫時是用不上了,至少她替我們指明了一個方向。”

將為數不多的人類拆骨分吃後,餓瘋了的怪物們肯定沒少覓食,以至於兩棟樓拚拚湊湊組不成一台還能用的計算機。資料室好不到哪裡去,門破櫃倒,文件夾亂糟糟堆在一起,不少邊頁受到怪物粘液腐蝕,字都糊了。

好在這樣一來,他們的行程就剩最後一站:找到異卵,拿走資料,冒險結束。

“那就抓緊時間吧。”林秋葵說。

大家沒有異議,四下裡散開,默默加快手腳。

祁越見多了死人,認知裡並不存在英雄狗熊、為國獻身之類的概念,管她喬麗陳麗什麼麗,死八百次都跟他沒關係。要不是幾分鐘前林秋葵非要把兩個人合在一死說,哪怕對著喬麗的屍體,他還能大聲說難看。

到底有什麼好感動的?

他不懂。

細究起來,什麼是感動來著?

他似懂非懂。

喬麗說死就死了,這事唯一給祁越造成的影響,是讓他不受控製地聯想到,如果林秋葵死掉會怎樣?

他想,他會瘋掉。

然後也跟著死掉。

那種事情光想想就頭疼,因而接下來幾十分鐘,祁越終於收起脾氣,不再惹事,也不再挑釁袁南。好像生怕一個眨眼自家的脆皮企鵝就會原地死去,他把全部心神轉回到林秋葵身上,不管她走到哪都要一眨不眨地盯著、亦步亦趨地跟著,推都推不走。

也好,老老實實待在視線範圍內,就不用她時刻提防著他一個不高興,逮住一個小角落就剁了袁南。

林秋葵樂得清閒,選擇放任。

第一棟樓的三、四層構造與第一層無異,隊員們適時補充食物,來到五樓,入目一條曲折的走廊,五彩斑斕的異卵猶如深海中發光的珍珠,又似銀河帶上的璀璨星河,一顆一顆散落在幽暗中。

當人造燈光落上去時,異卵間竟連起數條朦朧的光帶,隨著空氣而微微地、曼妙地波動著。如此絢爛,如此優雅,讓人不由得想到諸神搖曳的裙擺。

極致的美景衝擊視覺,大家怔怔愣了很久。

唐妮妮最愛收集亮晶晶的東西,剛走出去兩步。

身後馬上傳來葉依娜的聲音:“妮妮,不可以。”

接著好像提前預知到唐妮妮會對自己不想聽到的話假裝聽不到,葉依娜嗖一下跑到前麵擋路,還用特彆嚴肅的語調說:“隻有這個不可以拿來玩。”

“……”

如果是林秋葵提這種要求,連祁越都反抗不了她,唐妮妮自然得選擇乖乖聽話。

但同樣的話語換成好朋友小浣熊就不一樣了,即使他是腦瓜不好使的妮妮,也能輕鬆分辨出來,小浣熊比企鵝好說話,還更喜歡他。

彆人喜歡你,就會對你好。

彆人對你好,就會讓著你。

以上都是唐妮妮從林秋葵和祁越身上觀察得出的結論。所以儘管他的詞庫裡沒有恃寵而驕這個成語,可他靠直覺做了一個了不起的決定。

他要仗著小浣熊對他的喜歡,努力實現自己的願望!

論任性且嬌氣妮妮誕生的第一步:要漂亮。

他低下頭,幾縷卷曲的金發拂落臉頰。眉眼精致而纖細,其間映照著粼粼波光,好似一下把人拉回那個有著玻璃水籠的夜晚。泛綠的臟水咕咚咕咚冒著泡泡。

而他就是那條漂亮得近乎妖異的籠中美人魚。

第一步:要可憐。

可憐兩個字妮妮沒有學過,甚至不太會寫,隻管垂下腦袋,像親人的小動物那樣,主動去貼小浣熊的掌心。

他隱隱約約知道,這樣就是可憐,這樣就有人疼。

果然,小浣熊猶豫著摸了摸他的頭,有些為難地說:“那就……撿兩顆?”

唐妮妮眨眨眼睛,琉璃般的眼瞳看著濕漉漉的。

葉依娜:“最多三顆。”

唐妮妮又埋頭蹭手。

“五顆。”

“……”

妮妮覺得可以更多,妮妮還想繼續努力。

關鍵時刻,林秋葵一錘定音:“就三顆。”

唐妮妮抬起眼睛,看一眼沒有骨氣的祁越和他冷酷無情的企鵝,再看一眼滿臉被解救了的慶幸的小浣熊。意識到收集品的數量已經沒有回旋餘地,任性妮瞬間蒸發,乖巧妮掏出小布袋,轉頭拉著包嘉樂一起物色走廊裡最好看的珠子。

林秋葵把這種變臉行為簡單粗暴地判定為欺軟怕硬,並且怪罪於壞榜樣祁越。

“——咳。”

童佳一聲輕咳聚集注意力:“你們都見識過異卵的危險性,就算處於休眠期也不能輕視。保險起見,所有人組隊行動,發現隊友異常立馬喊人。”

謹慎點總沒錯,隊員們理解她的用意,紛紛應好。

杜衡威逼利誘異能者們走這一趟,隻要求他們帶回初代異卵與相關資料,沒對數量做額外要求。因而大家都不急於收集地上的異卵,看到一個碾碎一個還來不及,免得待會兒真整一個集體幻覺出來。

當然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理智,譬如江然。

他生得小胖,跟著隊伍爬樓爬樓再爬樓,累得兩條腿都快廢了好嗎?

隊伍裡那些人又不待見他,害得他滿肚子委屈無人訴說,直到看見異卵的那一刻,才重新打起精神,內心激動地吼了幾百個回合。

好不容易忍到其他人走開,還等什麼?

傳說中異卵!我來了!!!

江然彎腰撿起一顆異卵,興奮地雙手並用,又捏又掂量。

摸著真軟。

沒啥重量。

哎我操,怎麼還有粘液,好惡心啊。

對了,順便感受下質感?

小胖子頂著兩隻無神近視眼,大膽直視那顆半徑不超過2cm的透明圓體。

他三百度近視,沒戴眼鏡,起初還有些模糊,時間長了才漸漸看清異卵表皮的紋路。好微小,好精妙,這種圖像叫什麼來著?陀螺?漩渦?還是蝸牛螺紋?不管了,反正就是一圈一圈交錯,一層一層相疊,簡單的線條構建極致的循環!

再越過表層,異卵內環繞著絲絲縷縷的紅線,正中心漂著一個濃綠色的核。有點類似胚胎成型後的嬰兒,渾身發著熒光,好好看啊……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東西呢……?

不對,不對,不是東西。

應該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酷的種族啊?在宇宙裡自由地流浪,想用誰的身體就鑽進誰的身體,搶走它,統治它……

多好的設定啊,融合失敗的低級異種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沒有差異就沒有歧視。高級異種不管關係多差,從不排擠傷害同類。

而且它們有自己獨特的語言,有代代相傳的文化,還能命令任何級彆比自己低的異種,比做人好多了!!!

各種驚世駭俗的想法劃過腦海,這個瞬間,大腦炸開盛大的煙花,江然覺得自己簡直找到了世間最完美最強大的生命!

他如癡如醉地看著,近乎癲狂地想著,幾乎將理智拋到九霄雲外。

“神秘的入侵者……”

空洞而古老的聲線降臨耳膜,……是祂來了!祂又來了!

全身的雞皮疙瘩陡然立起,江然迫不及待地回應:“是我,你找的就是我。”

“你終於願意與我對話了……”

祂超知性,超禮貌,還有著他想象的高雅,徐徐地咬著字:“請告訴我,你究竟來自哪裡?地球,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點也比那些眼睛找那個在頭頂的人類異能者好多了,當然不包括葵姐和祁哥。

好歹是迷弟,區區偶像濾鏡還是有的。

出於自己居然正在跟外星生物對話的曆史感,江然心臟撲通撲通跳著,脫口要答:“這你都不知道?地球就是——”

話未過半,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操!我說正事呢,誰他媽突然拍——”他憤憤地扭過脖子,迎麵撞上林秋葵那雙微微眯起的淡色眼眸,氣焰立馬消失無形。

“葵、葵姐,”他連忙擠出一個肉餡兒的笑:“找我有事啊?”

“沒事。” 林秋葵臉上沒什麼表情,“就無意間看到你對著異卵自言自語,好心叫醒你而已。”

“啊?我嗎?我自言自語?真的假的?”江然手指自己,滿臉不敢相信,緊接著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那那那我沒說什麼奇怪的話吧?應該沒有吧?”

看到他這幅惶恐不安的樣子,五官分明長著跟記憶裡的弟弟一摸一樣,神態舉止卻沒有絲毫相像。

林秋葵忽然沒了繼續與之交談的興致,隨口回了句:“誰知道呢?”

然後隨手丟過來一塊臭烘烘的灰黑色鐵片,留下一句‘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再盯著這東西看’,就……走了?

這算什麼態度啊?

喜歡,討厭,煩?

她發現了嗎?聽到了嗎?

該不會準備背地裡喊祁哥砍他了吧?

江然腦補能力豐富,自己把嚇得哆嗦,差點腿軟摔下去。

餘光瞄見手中的鐵片,他知道,這是f級異種的外殼,硬度不是蓋的,分分鐘切碎一百顆異卵都不在話下,可是……

真的必須把它毀掉嗎?明明好美的……

他手握異卵,意識再次淪陷。

這回換成童佳踩著軍靴,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巴掌拍落異卵。

噔,噔,噔。

掉落的異卵上下彈跳,骨碌碌滾向遠方。

童佳朝瞳孔失焦的江然冷冷甩出最後通牒:“這是你第一次不聽指揮,再有下次,我會讓你知道代價。”

隨即召集隊員:“準備上樓。”

徒留江然一個人慢八拍回過神,發現實驗室一下空了,嚇得雙手合掌狂念嘟囔阿彌陀佛,邊埋怨童佳邊撒腿趕上大部隊。

一行人熟門熟路地走向電梯口,還沒經過拐角。

毫無預兆地,一群群怪物打四麵八方躥出來,將他們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