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落幕(1 / 2)

“加載完成,已將宿主投放至對應時間點。”

……

強光褪去,視網膜中依稀映出斑駁的天花板、淩亂的桌椅、一麵巨大監控屏,這是……控製室?

沒錯,她回到了控製室。

身體以一種絕對放鬆的姿態靠牆,肩上壓著些許重量,幾根卷翹的發梢、一道灼熱的呼吸正無比親昵地貼著脖頸。

意識到它們所屬的來源時,林秋葵不由得肩骨僵硬,整顆心臟都放慢跳動。

祁越……

真的是祁越嗎?

她竟不敢確認,隻能一動不動保持著姿勢,直到那人像剛睡醒的小動物一樣左右蹭了蹭腦袋,懶散地打哈欠。

“林秋葵。”他叫一聲。

接著,可能意識到強行叫醒一隻很能睡的鹹魚是不太好的行為,他把聲音放低一點,又叫:“林秋葵,你睡好沒有?”

林秋葵沒有回答,沒有得到回應,他伸手過來拉她,搖身變成一隻蚊子狗,哼哼唧唧不停地嘟囔:“天天睡,你就知道睡覺。”

“懶死了。”

“智障。”

“白癡。”

“豬腦子。”

“怎麼還沒睡好,你是熊嗎還睡不好,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林秋葵……”

熊是需要冬眠的動物。

想著祁越也就在這方麵知識量最豐富,冷不防他消停片刻,突然改口:“算了,我不罵你。”

“我愛你。”

他一邊撥拉她的手指,一根根拉直,再一根根壓下去,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不理我也愛你,沒用得要死還是愛你,反正隨便你什麼樣都特彆愛你。因為我已經很愛你了,你讓我幫他們我幫了,不讓我揍那個雜種就沒揍,所以你也應該愛我。”

因為,所以,他一遍遍整理著邏輯。

在祁越的世界裡,被愛似乎不是偶然的,不是隨機的,更不是輕易持續能夠永恒的。

於是他很努力,他特彆聽話,他按捺下暴虐的天性本本分分做了所有該做的事,然後認為愛就應該降臨,林秋葵理應以回饋的形式愛著他。

……愛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正確的、完整的愛不該是這樣。

林秋葵很想說,他不用做到這種程度。

其實她也想問,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有充足的安全感?要怎麼做,才能把這份也許從一開始就走偏了的愛拉回正途?

她想,她想。

她想來想去,想無可想。

她最終不過是低下頭,雙手用力地抱住祁越,用力地將自己塞進他的身體裡。

這是活著的、會說話的祁越。

她夢寐以求的祁越。

林秋葵想,至少這一刻,她再不能要求更多,也不能做到更多了。

誰讓她也隻是一個病人。

孤獨,絕望,偏執。

她為他殺了三個人,不擇手段地重啟時間線。複活祁越,她做到了,她欣喜至極,同時也罪惡滿身。

祁越是不會明白這份複雜心情的。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林秋葵為他做了什麼。

假如他知道了,他便能知曉,即便從今往後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聽,她都不可能停止愛他。

偏偏他不知道。

這個完好無損存活在當下的祁越,永遠都不會知道另一條時間線上祁越死後發生的所有事。

因而不論現在未來,他注定要在不同的時間、地點乃至場合裡一次次懷疑自己是否依然被愛,追問自己到底得到了多少愛。

他將一邊懷疑一邊拚命地給予,一邊懷疑一邊無賭地索取。如此矛盾又癲狂。

與此對應的,林秋葵必須被動接受,靜靜地承受,任由他如致命的章魚般緊緊糾纏、收束,直到身體裡的一切都被掏空,都刻上祁越兩個字。

他們將永遠這樣下去,彼此偏激而畸形地愛著,羈絆著好比吻頸纏繞的天鵝,隻要其中一隻死去,另一隻也就死去。

唯一不同點在於,林秋葵已然從自己完全失控的行為中得以窺見幾分兩人未來,而祁越還沒有。

突然被抱的祁小狗不明所以,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本能地反抱回去,問:“你是不是做夢?”

林秋葵:“嗯。”

“不好的那種?”

“嗯。”

“夢假的,你都醒了。”

他的溫度流經過皮膚、四肢。

他還收著力道輕輕地拍兩下她的頭,語氣一如既往的倨傲,又繾綣:“怕什麼,你有我。”

……是的。

祁越活著,祁越還在。她為之付出的努力得到回報,餘下便是需要儘可能補充或遺忘的錯誤。

那些東西……她會處理好的。

她會的,隻是不是現在,

林秋葵閉上眼,兩人如古老的雙生樹般緊緊相擁好一陣,不遠處傳來童佳呼喊隊友的聲音。

想起係統提及的弊病——倒流時間成功後,在一定範圍內,將有隨機一人保留相關記憶。宿主須及時阻止對方對外泄露信息,否則宿主同責,將受到一次紅牌警告,嚴重者予以抹殺。

林秋葵的視線無聲劃過在場每一張臉龐,沒有發現異常,看來保留記憶的人不在這裡。

時間線重啟得稍稍晚了,她睜眼時,很遺憾,小張的身上爬滿圖騰,性命已無力挽回。

除此之外,林秋葵裝睡、童佳叫醒眾人、係統恢複運轉、利用廣播將B樓的怪物引向A樓……

樁樁件件,人們的神態也好,言行舉止也罷,活像影片從頭播放了一次,隻是這回控製室中少了一個萊維提普,全也沒有監控拍到兩名研究員。”

緊接著,他們準備進發儲藏間。

臨行前,林秋葵喊住童佳:“能聊聊嗎?單獨。”

正戴著手套童佳聞言回頭,點頭。

兩人前後走到角落。

“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開場白上,我就開門見山了。”林秋葵背對她道:“資料在八樓,待會兒我們大概會發生很多事。我會儘全力保住你的隊友們,作為回報,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等等。”

童佳抓到漏洞:“你怎麼知道資料在哪?”

什麼叫做八樓大概要發生很多事?明明還沒出事卻先一步提到回報?

儘管兩人久彆重逢相處時間不長,童佳直覺性認為,災難後有所蛻變的林秋葵不是一個愛提要求的人——或者說不樂意與她產生過多糾葛,進入研究所後所有舉動局限於表麵合作,謀求生機。

眼下對方忽然要求單獨對話,說出的話簡直就像猜到後麵要發生什麼似的。

預知不是江然的異能麼?

據她觀察,江然一直昏睡,難道在昏睡前向林秋葵透露了未來?

種種猜測橫亙心間,童佳攏眉,語調稍沉:“我們是隊友,至少在離開研究所前是。林秋葵,我不要求你百分百信任我,可有些事,你不能過度保留,也不該想著一個人承擔,畢竟這涉及我們所有人——我的隊伍和你的隊伍,我的隊員和你的隊員,包括武裝隊,他們都有權知情。”

“……”

不得不說童佳很敏銳,觀察入微,一陣見血。

可林秋葵沒有選擇。

“我不能說。”

“除了我該說的能說的,剩下有些事,隻要說了我就得死,一旦我死了大概率你們也逃不了。”

“儘可能把這些事告訴你,這是我的信任。”

她慢慢轉過臉,線條纖柔的側臉籠著一層晦暗的光:“那麼你呢?童佳,你願不願意信任我,發自內心地相信我說的一切都會實現,也相信我能讓你和隊友們活著離開這裡?”

額頭青筋隱隱跳動,童佳有無數個問題想問,終究忍了下來。

“我相信你。”她給出肯定的回答。

“好,那就我說,你聽,什麼都不要問。”

想節省有限的電源,有人關了控製室的燈。

光消失了,林秋葵站的位置更偏,獨自落進無窮無儘的黑色。

童佳看不清她的背影輪廓,找不到她的眼睛,僅僅能聽到聲音:“從現在開始,不要質疑我說的任何話,不要過度思考,也不要放鬆警惕,以免記憶被偷窺。大約半小時後,戰鬥結束,你的隊友不會有任何傷亡。那時你再回想我說的話、我做的事,自然而然能夠明白我的用意。”

“到了那時,如果你能感謝我,或有點覺得虧欠人情,我想讓你把它用在祁越身上。”

“你是個聰明人,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應該能發現,祁越這個人隻是表現得比較惡劣,實際上很少主動傷害彆人。他很聽話,有我在,基本可以確定他會一直像這樣‘無害’下去。不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我不在了,他受到刺激,或許會做出一些在你看來無法容忍的事。不管彆人怎麼說,怎麼做,我希望你不要參與。”

“不要敵對他,討伐他,甚至跟彆人一起圍剿他,除非他殺了比我救下的更多的人,除非他傷害你的隊友、影響到你們整支隊伍的安危。”

“我的要求就這麼簡單,你答應嗎?”

她的眼睛又從暗處顯出來了,像貓,像狐狸,聰明狡黠,直勾勾望著她。

遠處響起其他人的催促聲。

“除非他傷害我的隊友、牽連到隊伍,除非他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惡徒。”童佳一字一句道:“否則,我答應你,絕不嘗試殺他。”

“謝謝。”

結束童佳,林秋葵見縫插針地找到係統。

時間線的倒退與宿主無關,因而她的晶石、積分消耗一空,選擇張口向係統貸款。

係統機械式地回複:“抱歉,您的權限不足。”

“是你的權限不足,還是我的權限不足?從我穿書那天起,一而再再而三混淆背景,隱藏關鍵信息,就連一個普通人都能靠鍛煉提高素質我卻不能,連一個腦子進水的小胖子都知道劇情我卻不知道。請問,作為主角我到底有什麼權限?是被你們捏在手心耍得團團轉的權限?還是一次次真情實感為你們提供消遣的權限?”

“我不清楚係統的存在意義,不想管你們主係統子係統的運作體係。我隻知道,既然你們想方設法地隱瞞劇情,讓我自行判斷,自然發展,正好說明這個世界對你們有用,我也對你們有用。”

“不想主角罷工就把積分給我,這句話送給你們了不起的主係統。”

“還有一句話送給你,子係統。是你把我帶到這個世界,最應該對我負責的,難道不就是你嗎?”

……

經檢測,宿主當下的情緒波動並未超過警戒值。

與此同時,宿主的精神承受能力卻瀕臨崩潰線。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不依不饒,咄咄逼人,儘管采用的表現形式隻是平靜地、中肯地說出了事實。

子係統沉默良久,語氣沒有起伏:“抱歉,主係統駁回您的訴求。但作為您的直接負責係統,我將違規贈予你十萬積分,請妥善使用。”

林秋葵收到積分到賬通知:“謝了。”

交易結束,購買結束。

各種前期準備工作結束。

一行人前往儲藏間成功與同伴們會師。

童佳自江然口中得知異種情報。

電梯升至八層,怪異的巨門開啟。

鏡子,對話,秘密,九隻低級異種,高牆邊殘留的半截管道……在林秋葵刻意的推動下,絕大多數事物都保持著原樣,有條不紊地進行。

唯獨韓暝說出那句‘爆破計劃延至兩分鐘後’時,她開口了。

“韓隊,提個問題,你認不認識紀青堯?”

“聽過。”他言簡意賅地回答:“背誓者。”

“他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違背任務,因此名譽掃地,甚至被開除武裝隊,受到不少人的唾棄和鄙夷。可奇怪的是,我認為他沒有做錯。”

“你也是,韓暝。”

“你想保護孩子,想替我們爭取時間、節省體能,能有這樣的想法說明你不止是聽令行動的兵器,而是一個擁有獨立思想和情感的活人。人最擅長做的事無非改變和適應。”

“時代更迭,格局改變,無論武裝部隊能不能抵擋住外物的入侵,隻要你們願意認識到自己是完整的人,你們的目標、榮譽,連同生存訓練的意義,就不將局限於完成任務。”

“作為人,你們是自由的。”她說,“理應為自己每一個不傷及他人的抉擇感到驕傲。”

韓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複。

……成為人。

真實的、自由的人。

在人生中最末的短暫而漫長的兩分鐘裡,韓暝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觸碰到生命的另一種可能。

而後,童佳像上一次那樣抱著欽佩承諾:“我們會把異卵帶出研究中心。”

韓暝和老武在煙火間壯烈地粉碎。

林秋葵受到神秘的‘注視’,明明身體精神以雙倍的疲勞超負荷運轉著,大腦卻超乎尋常地清明。

她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鏡男的殘影挾風突襲,她用一張防護卡抵消危機。

人類隊伍的存亡走向從此刻開始轉變,異種的囈語仿若一根長滿尖刺的鐵棍,瞬間貫穿大腦。

“這是‘第二把’。”

“你在說謊。”它道:“不希望我們過早察覺時間線重啟的秘密,你一直隱藏自我,僅僅用美妙的謊言——或許你們更喜歡稱它為善意的謊言,裝飾那兩名人類的死亡。卻又用未知的能力修改了「包嘉樂」、「楚薇薇」的死亡。為什麼?”

第二把符合江然的用詞。

江然作為穿書者了解劇情,異種窺讀記憶獲取相關信息,這些都在林秋葵的預料之內。

“我猜你們的語言裡沒有「孩子」這個詞。”

通過包嘉樂的精神能力,快速告知懷表位置及異種側腹敏感,林秋葵分心回答異種:“孩子是未來和希望,也是新的可能。如果你們無法了解孩子對我們的重要性,就不可能明白我的選擇。”

“我們確實不明白,為何你更傾向於保護處於「成長期」綜合戰鬥力低下的同胞,而不是「已成年」的同胞。這在我們看來——”

懷表被搶走了。

異種猝不及防,話語戛然而止。

人類果然是極其「狡詐」的種族。當它再一次得出這個結論時,不免有點兒似曾相識的怪覺。

顆粒巨怪遮天蔽日。

現出真身的異種令人們壓力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