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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得到了答複,總之腦門被敲了一下之後,林衣就閉了嘴,很快恢複了正常。
不錯,閉嘴對林衣而言才是正常,旁觀對林衣而言才是常態,而恢複了常態後的她內心不免也有一絲困惑,困惑於自己剛剛的爆發,那些近乎直白的情緒,那些近乎直白的喋喋不休,原本都不是她計劃中要做的,但偏就有一股焦灼的情緒促使她一時失控地那麼做了。
可是,這股焦灼的情緒,又是所為何來?
或者……平靜下來的林衣思忖良久,最後將之歸咎於,或者是自己覺得葉宜淺對那嬰兒投入太過吧。
相對自責軟弱這些可以被主動消化掉的情緒,過度投入,才是最大的隱患。
林衣不知道葉宜淺對那孩子有多少感情,卻其實很不滿葉宜淺最後施救的那段表現,她過於專注,甚至專注到完全無視同伴的動向和新環境的問題,林衣很肯定,這個人在放棄搶救前,肯定完全沒覺察到自己被人押走了這件事……
那時候林衣就覺察到心中已有點發堵,她自認不會如此小氣,所以這發堵肯定不是因為自己被無視,而是因為,那種過分的專注,無論是出於對嬰兒本身的情感,還是出於對一條生命的責任感,都太危險——雖然她能理解葉宜淺當時的心情和行為——但對於整個團隊來說,果然還是太危險。
所以,這便是焦慮的原因吧?這麼深的隱患,令自己一時焦灼也是難免,所以也就難免多說了幾句,想要給對方洗洗腦子。
但這麼做其實也是多餘,事實上不需要她做什麼,現實也會很快給所有幸存者狠狠洗一次腦子。
隻不過不是用話語,而是以鮮血。
回過味兒來的林衣於是多少有點鬱悶,這次爆發不知怎麼得是一次犯傻之舉,太不劃算,雖說並不會刻意在葉宜淺麵前隱藏自己,但也不代表她願意讓對方覺得自己不對勁。
而另一方麵,無論是否覺得不對勁,至少葉宜淺都沒多說什麼。見林衣慢慢平靜而後若有所思,她並沒有去打擾,甚至都不曾頻繁打量觀察身邊人,隻是左手以防萬一地輕輕虛摟住了林衣的腰,然後就那麼靜靜陪伴一側,默然並立一起看向牆外的月色和血色。
“我們下去吧……學姐。”最後是林衣怏怏不樂地開口,結束了這場莫名的情緒衝撞。
即使因為鬱悶而有點怏怏不樂,但恢複了常態的林衣態度便自然了很多,葉宜淺也不再顯露出負麵情緒,她們都默契地再沒提及先前對話,就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開始張羅起晚上休息的事。
說到休息,林衣倒是怎麼樣都無所謂,但外麵霧重濕氣也重,能不苛待自己當然最好還是彆苛待。加之舍不得浪費手電,最終兩人還是借著武警看守那邊的臨時燈光,在照明範疇內找了一輛相對還算整潔的廢舊車輛,然後鑽進駕駛室放倒座椅,就那麼躺在椅子上合衣湊合了一宿。
雖然是湊合,但狹小的車內空間反而有一種特彆的安心感,加上不遠處還有照明和看守,兩人這一覺竟還睡得挺不錯,經曆了一整天的跌宕起伏生生死死,躺下後卻是一個噩夢也沒有,踏踏實實睡到了天亮。
隻可惜,在天光大亮之後不久,這一晚難得的踏實也就很快消散於無形了。
十一月九日,廣播中逾期不候的最後一天,兩個人是在喧囂中醒來的。
白日降臨,本該是感染者相對遲滯之時,尤其這天天色還算不錯,昨夜見了月輝,今早也能隱隱得見一縷縷慘淡日光穿過霧海照下,雖說光感微乎其微卻也聊勝於無。按林衣的理論,如此天色本該對抑製感染者活動有一定好處,但立於牆根附近,卻明顯聽得到外頭喧囂不減反增,顯然感染者活動更甚。
這種喧囂越過牆頭傳播開來,即使沒身處人多的安全區,也明顯感覺得到汽車站內氣氛十分緊張。遠遠看去,到處都有人在來回奔走仿佛被指揮調動著,尤其是那唯一的出入口雲梯附近,靠牆停了好幾輛大型重卡,大約十餘名武警戰士立於車頂之上手持槍械,將那牆頭當戰壕般依托著,盯著外麵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重卡車長,加上兩處相對比較近,結果左側的一輛車就停在廢舊修理場一百米開外的樣子,這點距離連車頂上戰士的大聲嚷嚷都聽得一清二楚。聽到那中氣十足的呼喝命令,葉宜淺眉頭微蹙,不禁道:“這樣叫法,會將牆外更多的感染者吸引過來吧?”
“你以為他們不知道?”正蹲車刷牙的林衣口齒不清地嘟囔道:“今天最後一天,外麵想來的人肯定拚了,聽聲響就知道外頭動靜不少,出入口附近熱鬨更大,也就不差他們裡麵嚷嚷幾句了。”
嘟囔完這一句,她三兩下漱了口將攜具放回背包,然後摸了摸肚子提出吃早飯。聞言,原本早一步收拾乾淨的葉宜淺先是微微一怔,不過隨後也就點頭同意了。於是兩人就在忙碌緊張的氛圍下又去樹邊自顧自升起小火堆,烤熱了兩個麵餅吃下了肚。
而這之後約一小時,有人過來尋她們,昨天跟著大陳一行的那個小姑娘帶來了一些壓縮餅乾和水,說是大陳忙得抽不開身,就托她送早飯來的。
雖說已吃過了,但林衣還是不客氣地將餅乾什麼一股腦全塞進了背包,葉宜淺則趁機和小姑娘聊了幾句,詢問大陳那邊的情況,當得知他們主要是負責後勤相關,一般並不算戰鬥力量,也就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按道理說,這時小姑娘就該回去了,畢竟在安全區待著更好。但在聊了幾句後,她卻怯怯地看了看兩人,道:“那……那個,我可以在這裡和你們多待幾個小時嗎?”
“你想做什麼?”葉宜淺奇道:“我們這裡就在牆根邊上,你聽外麵現在的動靜,不害怕嗎?”
“怕是有點怕……但這裡可以看到那邊……”小姑娘指了那唯一的出入點,又指了指大樹,道:“我想去那那上麵看看,我家裡人隻要活著就一定會想辦法過來的,沒準……沒準我能等到……”
說到最後,她又不安地低下了頭。
她的話沒說完,但葉宜淺已然全明白了,昨日這女孩被拽著跑在前麵,雖然僥幸逃出生天,但也根本沒時間回首去瞧身後怎麼樣了,如今她家人不見蹤跡,而哪怕彆人都覺得這幾個肯定活不了,她也不願意這麼想,或者說,還懷抱了一線最微弱的希望。
那麼是該答應還是該拒絕?若為她著想,似乎打發她早些回去才更好,何況外麵的景象……正當葉宜淺思忖未定之時,卻聽得身後有人發問道:“你確定你要上樹去看?”
發問的自然不是彆人,林衣問出一句時神色偏冷,見那小姑娘點頭,又嗤笑道:“好啊,你既然確定,我也不攔你,正好一起看吧。”
說罷她一拉葉宜淺的手,收回目光道:“來吧,你答應過我的哦,學姐。”
也許是對昨日腦門兒上挨得那一下有些不甘,最後那兩個字林衣特彆頓了兩頓,念得有點咬牙。然而她這麼一做反倒有些幼稚起來,聽得葉宜淺不禁微微勾起了唇角,一時也就不再多嘴那小姑娘的事,認認真真地履行承諾隨林衣爬樹去了。
然而緊接著,當置身大樹之上,親眼看到牆外正發生的一切,她唇邊那一絲弧度也就徹底消失了。
隔著一堵牆所聽到的一切,原來隻不過是一鱗半爪而已。
汽車站的外麵,原本是一條寬闊的大馬路,馬路對麵是鱗次櫛比的如旅店飯店之類的商業建築,更遠些則是商民混居。建築與建築之間隱藏著一些小街小巷和綠化樹木,昨日葉宜淺一行人就是從其中一條小巷穿插而出,直撲馬路對麵的汽車站,所以當然明白外頭是個什麼可怕景象,但此刻眼前所見,卻又完全不同起來。
若說昨日是成群結隊的感染者在外遊蕩,那麼,此刻,便是成群結隊的感染者在外……狩獵!
正如林衣所言,相對昨日還算零零星星的逃亡者,今日街道上活人的活動明顯多了。即使眼下還不到中午,由遠到近卻已經看得到好幾批人,這些人或一兩者結伴或三五個成群,或開車或徒步,或另辟蹊徑或奪命狂奔,距離不同方向不同,卻俱是拚了命正在往這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