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林衣第一次相遇時,葉宜淺其實並沒什麼特彆的想法,更沒什麼特彆的感受,她當時的心思全在彆的地方,而作為一個學生林衣看起來也並不特殊。
充其量在最後驚訝於一個陌生人卻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於是留下了一點小印象。
如果之後沒交集的話,這一點點小印象應該過幾天就完全消散了。
可偏偏第二天,她在同一輛長途車上再次看到了她。
假如當時沒認出來會怎麼樣?假如當時沒顧鬆健主動去打招呼會怎麼樣?務實的葉宜淺一般不會做那種亂七八糟的假設,卻也曾經這麼想過一兩次,那樣的話……大概她就不會卷入後來的種種危險和麻煩吧……可也難說,畢竟就算踏上不同路線,她也是計劃往山區旅遊的,而那場變故的實際覆蓋範疇有多大,誰也說不清楚。
災難般的變故發生得毫無征兆,從一開始就太過離奇也太過慘烈,就算如葉宜淺這般沾染過黑暗和鮮血的人,一時間也宛如置身噩夢。
噩夢降臨之前一切都那麼平和,平和到她當時覺得,哪怕有一段交集,和這個學妹充其量也就止於泛泛之交。
所以第二次見麵,應該仍是沒什麼特殊感覺的……唯一可算例外的,也就是一次有感而發的對話吧。
如今回憶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那樣勸了一句,自己明明不是愛管閒事的,也不是愛多嘴的,何況做人最忌諱的一點就是交淺言深——但當時仍是心隨意動地說出了口,大約,是因為能明顯感受到對方當時情緒的波動吧。
雖然隻是聊聊數語,雖然麵帶微笑,但那時坐在候車室長椅上打著手機的少女,還是透出了隱隱情緒,那是與親情相關與母親相關的情緒。甚至葉宜淺幾乎可以確定,那是思念的情緒。
為什麼能確定?因為這種情緒對於早早失去母親失去親情的人而言,其實並不陌生,連其中的隱忍和壓抑都是同出一轍的熟悉。
既然是這樣的情緒,又為何寧可旅遊也不去陪伴家人呢?所以當時才會疑惑,才會真心地勸了一句,你其實應該回家。
然後這個看起來簡單乾淨的女孩子,眼中第一次浮現了意味不明難以探究的深邃。
無論林衣有沒有將這句交淺言深的勸告聽進去,最後都沒選擇改變主意離去,她到底還是跟來了,而且一跟到底。有時候葉宜淺會恍惚覺得,她這種態度,就仿佛認定了什麼般,堅定,信任,不離不棄。
不明白為什麼,但沒辦法對此無動於衷,一次又一次的互動,內心對這個小學妹的定位一變再變,最終,定在了自己也想不到的位置上。
雖然說那時候,以為這個最終的定位叫做——朋友。
對葉宜淺而言,朋友已是一個很重的定義,將這個定義給了才結識不過兩三天的女孩,她自己也很意外。但在一連串超乎常規的事態發展中,一切又那麼合情合理——在逃命時還會回過頭來幫你的人;在危險麵前敢於信任你,也給予你信任的人;明明留意到了秘密,也顯得好奇,卻什麼也不問的人……嚴格意義上而言,已經是摯友的定位。
尤其是第三點,真的頗為難得,當迫不得已在對方眼前暴露出快速開鎖的技能時,葉宜淺甚至已做好麵對詫異目光乃至質疑詢問的心理準備,畢竟這個能力太容易令人產生不堪的遐想。
但她沒問,哪怕之後二人獨處時,她也沒有問,哪怕有資格對自己提出一個問題時,她還是沒有詢問。
那時候林衣表現出來言行和氣質,就再不是個簡單乾淨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相反顯得很複雜很矛盾,她有能力剜開一隻怪物,卻也脆弱到會力竭抽搐;她看起來裝備周全頗有計劃,卻又不在乎下一步去往哪裡;她被彆人所倚靠,但似乎也很需要一個倚靠。
然而也因為如此,這個女孩開始一點點鮮活起來,生動起來,時而給人以深刻的震撼,時而又令人難免心生憐惜。
至少,對葉宜淺而言確實如此。
她,特殊起來。
但在非常事態下建立起來的友誼,其實未必那麼牢靠,因此哪怕有點另眼相待了,葉宜淺也並沒打算特意去做點什麼,所以在幫助林衣進入相對安全的鎮子後,便將她留在條件更好些的顧鬆健家……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當目睹那個身影破開霧氣追趕而來時,孤身趕路的寂寥確實在霎時一掃而空。
更令人沒想到的是,之後一小段平靜的相處與生活,非但沒導致這段特殊的情誼被消磨淡化,反倒是一點點沉澱積累,讓一切愈發深厚自然。以至於當二人分頭行動時,因為擔憂和焦急,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了安然歸來的林衣,而這之前,葉宜淺隻這般擁抱過自己的血親。
而愈發合拍的默契,也在後來讓她第一次品嘗到了,什麼是太默契導致的無可奈何。
誠然,林衣在之後的醫院曆險中發揮了很大的,有些幾乎是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可能的話,葉宜淺還是希望她能安安全全的待在家裡,而不是及時返身趕回來加入其中。
相對林衣一直堅持的“是朋友就要患難與共去哪裡都要在一起”不同,內心裡,葉宜淺其實覺得就算是朋友,也不該隨意將對方卷入屬於自己的麻煩中。
如果可以選擇,她不想再看到這個女孩掛在樓層之外搖搖欲墜卻竭力堅持的一幕,不想再看到這個女孩在漫天火雨的電梯井中摔落而下的一幕,不想再看到那拉傷的胳膊,不想再看到那青腫的腳踝,不想再看到那燙紅的手背。
即使這些都是她為了幫自己……應該說,正因為這些都是她為了幫自己,才令人不忍目睹,不想發生。
這種情緒,在不得不接受對方的提議將之撇下十日後,幾乎到達了頂峰,雖說被習慣性自控的她努力壓製下去了。
但也許越壓製就越會反彈,於是之後,便有了那個令人不知所以的夢境。
葉宜淺沒嘗過愛情,更沒嘗過同性之間的愛情,但正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中學時代身邊某隻歡脫濫情“豬”的不斷示範下,葉宜淺對這種感情並不陌生,也不遲鈍。正因為不遲鈍,所以才不可避免地感覺困惑,難以肯定。
歸根結底那隻是一個夢而已,在這個夢之前,她對她雖也愛護,雖也心疼,雖也牽掛,卻並沒有感受到過什麼不可遏止的澎湃的情潮,也並沒有體驗到過傳說中的所謂觸電般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