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登基一年仍舊忌憚周家,除卻老師在朝中門生眾多以外,便是他手中握著先皇駕崩前的一則詔書。
其內容究竟為何,卻無人得知,可也正是因不得而知,才更叫人心有不安。
顧微涼擰了下眉頭:“你知道在哪裡?”
周沅頓了一下,底氣不足的小聲道:“你讓我去見他,我能幫你問問。”
顧微涼沉默著看了她一陣:“……”
半響過後,他卻點著頭應:“好,等你痊愈了,送你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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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嬋進來給她擦乾了垂在腰間的長發,又換了乾淨的衣服,周沅身子還是燙的,但嘴角卻噙著淡淡的笑意,是這兩日難得眉目舒展。
“姑娘,您還燒著呢,可燙了,怎麼還笑的出來。”
周沅長舒出一口氣,隻搖搖頭,著一身白色寢衣出了耳房,裡屋的小幾上已經擺了一碗藥湯,隔著大老遠就能聞見味兒。
她打小便不愛喝藥,可這回卻一言未置的一口氣喝了個乾淨,轉頭就將瓷碗遞給秋嬋,著實是嚇了秋嬋一跳。
瓷碗落在手中時秋嬋還回不過神,也不知顧大人方才做了什麼…
不止是如此,後麵兩日周沅都配合的很,嶽大夫開的藥她也不嫌苦,廚房送來的飯菜清淡她也不挑剔,實在是乖的很。
在沁雪苑歇了兩日,周沅的身子才堪堪養好,顧微涼也沒有食言,叫了鄭凜送她進宮。
鄭凜不解道:“公子,這時候送夫人去見太傅,萬一安王知曉了實情,反而按兵不動,我們豈不是白計謀了。”
男人一手搭著樓台的雕花欄杆,拇指輕輕的在上頭來回摩擦,語氣輕緩道:“他不會說的。”
“我的這位老師,想必也很想知道後頭的大戲怎麼唱。”
鄭凜半知半解,領著吩咐將周沅妥善的送進宮去。
周沅進殿時,守在殿外的公公笑嗬嗬的替她掀了簾子,十分恭敬道:“奴才讓人準備點心,顧夫人與太傅父女會麵,奴才便不在旁伺候了。”
周沅腳步頓了一下,扭頭去打量守門的公公,那公公回了個更恭敬的笑容,隨即低下頭退到一邊。
所為所言,實在挑不出錯。
殿內,周成祿正背對著她坐著,手裡捧了一卷書,桌案上還有厚厚一摞,想必是靠這些打發時間的。
聽到後頭的動靜,周成祿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本以為是宮人來添茶點,並未扭頭去看。
“爹。”
聽到聲音,周成祿身影攸的一頓,不可置信的轉頭看,放下書卷便朝她走過去,擰著眉頭道:“顧微涼準你來的?”
周沅拉著周成祿的袖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下紅了眼眶:“是我求他讓我來的,皇上沒苛待您吧?事發突然,連二姐姐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你有沒有能告訴我的,我好出去同二姐姐一塊想法子,娘都急病了。”
周沅本就是個愛哭的,絮絮叨叨這麼多,忍不住就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怎麼辦。”
周成祿張了張嘴,隻長長歎了一口氣,如顧微涼所料,此事究竟如何,他隻字未提,隻輕拍著周沅單薄的背:“皇上不過喊我來問話,你讓府裡莫要過多擔憂,過一陣我便回去了。”
周沅哪裡肯信,都在宮裡待了好幾日了,宮裡是能隨隨便便小住的地方麼,何況周成祿還是一個外臣,此事定是極為嚴重。
周沅默了一瞬,小心試探道:“爹,安王是不是真的通敵謀反?”
周成祿顯然聽不得她的話,眉頭一擰,臉色一沉,不是很高興道:“此事尚未定論。”
“那要是真的呢?若是安王通敵謀反,爹作為安王一黨,皇上又該如何處置?何況他若是真的通敵,根本就不配爹扶持,將來也不會是個好皇帝,爹又何必為他苦撐著,屆時再為他搭上了命,那是千萬個不值得呀!”
周沅頭一回說這話,不免惹的周成祿麵上大驚,他想不到向來不問朝政的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一個姑娘家,本不該妄論朝政,以後這話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進宮來,讓你娘放寬心,不會出事的。”
周成祿的頑固實在是叫人頭疼,他向來守著祖宗留下的規矩,立嫡立長,嫡庶有彆,因此在後宅他也從不過分對雲姨娘好,對周江江也不過分疼愛,免得亂了尊卑。
可也正因如此,他覺得現在的皇帝霍楚臨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子,嫡子尚在,哪有讓庶子繼位的道理?
他這般頑固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不是周沅三兩句話就能改變的。
何況,如今事情尚不明朗,或許通敵一事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周沅急著去拉他的手:“爹…”
“好了!”他沉著臉拂開周沅的手:“你趕緊出宮去,宮裡是非多,不是能久留之地。”
周沅喪氣的垂下手,實在沒想到周成祿固執到如此地步,一句有用的都沒告訴她。
秋嬋看她沉著臉出來,立即迎上去:“姑娘,老爺可說什麼了?”
周沅搖了搖頭:“回府吧。”
秋嬋看她這臉色便知今日這一趟是白來了,一路憋著沒說話,時不時抬眸看一眼周沅,顯然是有話不敢說。
直到上了馬車,秋嬋終於憋不住了:“姑娘,如今老爺出了事,從前那些跟周家交好的都避之不及,大公子又遠在鐘武,二姑爺也沒有法子,姑娘,咱們隻能求顧大人了…”
周沅指尖一顫,聞言抬頭看著秋嬋。
秋嬋低下頭:“奴婢知道這話說的不合適,可如今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若是顧大人念著一絲往日的師生情分,這事便不是沒有可能的,何況,何況、”
秋嬋抿了抿唇,小聲說:“前兩日姑娘病著,顧大人在床頭守了半宿,還為姑娘罰了顧姑娘與臨安堂的王媽媽,興許,姑娘在他心裡是有分量的,您若是開口,說不定…”
周沅定定的望著秋嬋,消化了好一會兒才聽懂她的話。
“你覺得他對我好?”
秋嬋微微一頓,遲疑著說:“奴婢之前也覺得顧大人娶姑娘心思不純,不是個好人,可自打姑娘進府來,他對姑娘實在是沒有錯處可以挑……許是隻有姑娘看不出來,就連楊姑姑都說,顧大人才是姑娘在顧家的倚仗,我們護不了姑娘的,他可以。”
見周沅臉上神情有所鬆動,秋嬋又小心翼翼道:“姑娘,您是顧家正兒八經的夫人,既已如此,何不乾脆在顧家的庇護下,過的更穩當些呢。”
這時馬車穩穩停下,周沅緊緊捏著手中的帕子:“我知道了。”
隨即彎腰低身下了馬車。
秋嬋鬆了口氣,卻見周沅腳步一頓,扭頭又吩咐:“夏荷的傷要好生注意著,傷藥都用最好的。”
“姑娘您…知道了?”
周沅情緒不大高的應了聲,府裡就這麼大,夏荷是她身邊的人,她怎麼可能不知。
何況這事還是楊姑姑親自告訴她的,來龍去脈她也知曉了,夏荷就是個倒黴的,又不是顧微涼的貼身丫鬟,他自然不會心疼,他說罰也就罰了。
此時書房裡,鄭凜腳步匆匆從外頭回來,朝站在檀木架子旁的男人道:“夫人方才回府,臉色不是很好看,想必太傅什麼也沒告訴她。”
顧微涼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雕花匣子上的暗扣,倒是一點都不驚訝。
鄭凜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公子,您說太傅也不心疼咱們夫人這日日為他擔憂,都急病了,他倒是將安王的事放在第一位,愣是半點消息都沒透露。”
顧微涼手上的動作一頓,將匣子裡的玉墜子拿出來,那墜子小巧精致,吊著朵紅玉雕的花,看著便是極好看。
他低頭細細擦拭著墜子,淡淡道:“他是不想走露風聲,想看看安王後麵究竟會不會有動作。”
周成祿嘴上說著不信,但也難免起疑。
鄭凜嘀咕道:“就是可憐夫人了,被瞞在鼓裡,心下定是著急的很。”
顧微涼嘴角微微楊起:“快了。”
正如他所料,有人按耐不住了。
被圍的密不透風的安王府裡,一隻白鴿飛到石桌上,穿著雍容華貴的女子嫻熟的摘下信鴿腿上綁的信條,姣好的麵容忽然猙獰起來。
她一下將信條丟在旁邊的人麵前,咬牙道:“我都說了,周成祿進宮定沒好事,你說他不會出賣你,或許之前不會,可今日周家那個五姑娘進了宮,周成祿就算是為了女兒,也定是要將你出賣個乾淨的!”
身旁的男人正是廢太子,現在的安王霍楚行,麵容與皇帝霍楚臨有六七分相似,可他身上卻看不出半分威儀,這麼些年安王府的舒坦日子,將他僅有的一絲銳氣都消磨殆儘。
霍楚行撿起信條看了眼,不信道:“你彆胡說,太傅不會出賣我的,你忘了,這麼些年他處處為我說話,還想扶我坐上皇位,若不是他,那些官員哪裡肯敬我?”
“可周家那五姑娘如今是顧微涼的夫人,你又怎知他不會因這層關係動搖?我可告訴你,私兵全都藏在京郊的莊子裡,若是周成祿告訴皇上,你我可就都完了!”
霍楚行麵色一白,一邊覺得太傅不會出賣自己,一邊又極為怕死,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太傅又不知此事,怎麼可能告訴皇上?”
“他最常出入王府,就算是無意間知曉了也不足為奇,萬一、”
霍楚行急急打斷王妃的話:“若不是你貪戀皇宮的榮華富貴,我們又怎至於走到這一步?”
“我秦家世代為後,唯有我,唯有我的前程斷送在你手裡,什麼叫貪戀,那榮華富貴本該就是我的!”
秦滿月陰測測的抬起頭:“如今王府被圍的水泄不通,若這時候起兵,宮裡定沒有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