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事並未發生在自己頭上，但是人都是有著共情意識的。
被眼前的這出情景氣的他一時胸悶，李有才深吸口氣道：“你這是棄養！”
“往前倒數三十年，他們這個年齡都能成家了，老娘這算什麼棄養？”
“你……你這樣子，對得起早逝的華軍嗎？”
“老娘還想去姚華軍墳頭上問問他對得起我嗎？老娘含辛茹苦的養育他長大，他不過剛應聘上煤礦廠工人，工錢都沒掙上幾年人就沒了，他對得起老娘付出的養育之恩嗎？留下這一群禍害，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好不容易養活長大了，一個個都是沒良心的，整天隻知道吃吃吃吃！還把老娘的老母雞吃了，老娘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你……以後孩子們要是出息了，你可千萬彆再黏扒上去！”
“出息？就他們？”
苗杏蘭隻覺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老大是瘋子，老二是傻子，老三是個懶蛋子，你覺得他們仨能出息？家裡頭最老實巴交的姚虎斌，我看都要比他們能出息！”
正在幫爹娘一起收拾東西的姚虎斌陌陌躺槍：“……”
奶這是在誇他還是在損他呢？
李有才跟她說不下去，“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話畢，亦轉身離開了老姚家地界。
老姚家門前是一馬平川的大路。
左右互相看了看，他隱隱約約在左側看到了一片小點。
運足力氣朝那片小點跑去，及至跟前，發現那片小點果不其然正是姚家的三兄妹。
姚芬芳纏著一瘸一拐的姚誌遠朝前走著。
姚誌龍則是在旁罵罵咧咧的踢著石子。
李有才喊住了他們，“遠娃子，等等。”
姚誌遠回頭，麵目頹然道：“隊長爺爺，讓你看笑話了。”
李有才擺了擺手，“看啥笑話啊，爺爺活這麼大，啥人沒有見過，尤其是在村子裡，誰家裡頭還沒有些許醃臢事啊！”頓了頓，他繼續道：“村裡頭現在除了知青點那邊能住人外，還有一處空房子能讓你們兄妹暫時落腳。那空房子的原主人你也應該認識，就是58年那陣從河省逃荒過來的老馬頭，老馬頭去年不在了，臨終前把鑰匙交托給我保管。你們要是願意住那，我這會兒子就回家給你們去拿鑰匙。”
兄妹三人一齊愣了。
姚芬芳人小嘴快道：“就是那個嘴巴長的奇奇怪怪，後來眼睛鼻子耳朵哪哪都往外冒血而死了的馬叔？”
李有才麵上的笑容有所減緩，“嗯。你們要是不願意住在那的話，我去知青點安排一下，就是你們兄妹得按照男女，分開跟人家知青一起擠擠了。”
姚誌遠搖頭，“不，我們住馬叔那。”
姚芬芳跟姚誌龍同時開口，“哥！”
經過姚芬芳剛剛的那一番描述，姚誌遠已回想起來了這個馬叔究竟是為何人。
他同時也理解他這一雙便宜弟妹為何不願意住馬叔曾經住過的屋子。
因為這個時代雖說整天都在宣揚除四害、破四舊，但大多數人其實仍舊認為鬼神之道是真實存在的。
再加之這個馬叔長有兔唇，去世時的狀況又非常慘烈。
他們怕也是應該的。
可是姚誌遠不怕啊，“你們要是不願意住馬叔那裡，自己拎被褥去住知青點吧。我是覺得一家人隻要整整齊齊的待在一起，那麼無論任何艱難險阻，還是寤寐鬼怪我們都無需再怕的！兄妹齊心，其利斷金！”
姚芬芳覺得她哥的話說的真得挺有水平，“哥，我要跟你整整齊齊的待著。”
姚誌龍撇嘴，“都給哪學的這些詞啊，咋比我們老師說話還激勵人呢。”
李有才牽了牽唇角，“考慮清楚了？住老馬頭那？”
兄妹三人一齊點頭。
能當大隊長的人，行動起來是不會慢的。
半刻鐘後，四人一齊站在一幢土房子前開門。
領著姚誌遠兄妹將房子內部逛了一圈，李有才把鑰匙交給姚誌遠，“待會去爺爺家拎一袋糧先吃著吧，馬上就到秋收結算了，等交完公糧隊裡開始分剩下的糧食後，我把你今年所掙下的工分都折合成糧食單獨分到你手裡。”
姚誌遠搖頭拒絕，“您今天有事沒，我打算去城裡一趟買點糧食，你忘了我姑給我賠的錢啦？”
“有錢也買不到糧啊，你有票嗎？”
“我在醫院認識了個梅子大姐，我們倆互換了地址，我可以去找她用錢換點糧票。”
“這兩天都忙，你要是想坐拖拉機去城裡，得等到後天了。先湊活著從我家裡挖兩碗糧食對付對付，你要是真介意的不行，大不了等你買到糧食之後，再還回來給我就行了。”
那也隻能就這樣了。
兄妹三人相當於是被掃地出門，手頭上自然沒有能夠盛放東西的器具。
幸好這位馬叔家裡頭還留著一些生活必需品。
隻要不嫌棄那些是亡人曾用過的東西，消消毒勉強用一用還是可以的。
懷中揣著兩隻大碗，在沿途一行路過小溪邊時，姚誌遠蹲下來將兩隻大碗衝刷的乾乾淨淨。
到達老李家挖了一碗高粱麵、一碗玉米碎後，姚誌遠忽然不好意思道：“隊長爺爺，能不能向你打聽一件事啊？”
“啥事？”
“村裡頭民兵連那快招民兵的條件是啥呀？”
“成分貧農、根正苗紅、最低十六、最高三五！身強體壯、頭腦健康、膽大好戰、不懼敵匪！”
哎呦，這還能編成順口溜呢。
姚誌遠趕緊道：“我家誌龍今年虛歲正好十六，成分什麼的不用說了，身強體壯那是肉眼可見的，而且還讀到高中了呢，頭腦絕對沒啥問題，不知道能參加不能啊？”
李有才在心裡算了算，“誌龍六一年生的吧，虛歲不應該是十五嗎？”
姚誌遠揮揮手道：“他們剛巧趕了個六一年的尾巴，如果按照陰曆算起來，那時候就是新的一年了呢嗎！反正在我心裡，我弟弟妹妹們現在都已經十六歲了。”
是大姑娘大小夥子了，該給他這個曾經勞苦勞累的兄長掙點錢花了，
李有才沉默了一會，“不讓他繼續讀書了？”
姚誌遠麵色一僵，臉頰上迅速滑過一抹淒苦之色，“他不愛念書呢，聽說現在都是開卷考試，但他還是門門都給我考不及格。經過這一病，我也想通了，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個讀書的料，我不逼著他了，就盼望他能沒病沒災，好好長大就行了。”
“就是可惜，我的心中還有一個夢想……欸，不說了不說了，這都是命啊！”
李有才聽到這話，忽然心中有了一個猜測，“遠娃子，我之前也沒咋經常跟你接觸，所以不知道你以前究竟咋樣，不過我最近聽你經常出口成章，你是不是有在偷偷自學？”
姚誌遠麵露訝異。
片刻後，他苦澀的搖了搖頭，“啥自學啊，我就是之前沒事乾老愛翻翻誌龍退下來的那批課本罷了，有些詞啊句啊讀起來特彆的引人深思，然後我就記到心裡，運用到生活裡來了。”
李有才暗歎可惜。這才是真正應該送到學校裡讀書的好孩子啊，真是被苗杏蘭這種頭腦拎不清的蠢婦給耽擱了，可惜他雖然有推薦優秀同誌就讀工農兵大學的權利，但是遠娃子的學曆實在是太低了。
二年級剛剛念出來而已，即使是再優秀，也怕組織上不會要啊！
“唉，你要是有個中學學曆，哪怕是初中學曆也好了。”
姚誌遠聞言愣了愣。
倒沒有依著他這話多問，而是又將話題扯到了姚誌龍身上，“隊長爺爺，我家誌龍能不能當民兵呢？”
“這你得讓他去自己問，人家得給他考察的，隻要各項條件符合，身體素質也符合的話，那絕對就是能當上的。”
“絕對？”
“是啊，各隊裡都缺民兵呢，那又不是啥好活，雖說大多時候也就是巡邏操練，但咱這是沿海地段，特務多，萬一遇到手裡頭有槍的特務，那這小命就得交代了！”
“我家誌龍前些年剛上中學的時候老給我說他想當兵，那時候我覺得當兵容易死人，非不願意讓他去，他那時候就恨我呢。隊長爺爺，這民兵危險係數再大，也不會有上戰場大吧？”
李有才點頭。
姚誌遠麵露喜色，“那就行了，我覺得活計這東西不應該分好賴，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在家門口就能完成自己當兵的願望，這是個適合誌龍的好活啊！”
李有才嘴角抽了抽，“……嗯，說的有理。”
姚誌遠回到家中，姚芬芳已經將正廳臥室啥了的地麵統統都清掃過一遍。
姚誌遠覺得自己對他這便宜妹妹的認知似乎因為記憶有了誤差，“芳芳啊，我記得咱跟奶住在一起的時候，你沒有這麼勤奮吧？”
姚芬芳扁了扁嘴，“哥，這說的啥話呀，我一直都勤奮哩！你是沒咋地進我的房裡看，要不然你就會知道，我房間裡頭的東西啥了的一直都是姐妹裡麵擺放最整齊，打掃最乾淨的。”
姚誌遠點了點頭，視線移到她泛著頭油的頭頂，“那你真是勤奮的有點太不明顯了。”
姚芬芳不是個蠢的，發現她哥視線上移，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我頭上之所以泛油不是沒有洗頭，這是村裡頭的那誰誰送我的茉莉花頭油，我這次抹的多了點，又不舍得洗掉，所以才看起來油不拉幾的！”
姚誌遠：“……。”
聽得他也好想找幾個備胎啊。
“你二哥呢？”
老馬叔留下來的這個屋子並不是很大，在屋子裡晃悠了一圈，姚誌遠朝姚芬芳問道。
姚芬芳道：“說是要回去收拾咱的家當。”
姚誌遠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回去幫忙收拾家當的打算。
與姚芬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在姚芬芳即將把新家裡頭的櫃子全都擦拭乾淨的時候，姚誌龍終於到家了。
他拖著一個蛇皮袋子，裡頭叮鈴咣啷的響個不停。
姚誌遠本來以為裡麵能有啥好玩意。姚誌龍比不上他牛逼直接殺雞，從老姚家人的手裡搶幾顆土豆，幾根玉米棒子總是能做到的吧？
沒想到蛇皮袋口敞開之後，裡頭卻完全是一堆垃圾。
姚誌龍偏偏還寶貝的不行，“這是彈珠、這是我贏回來的‘包子’，這是小人書，這是我的集郵本……”
姚誌遠阻止了他的繼續介紹，“等等等等！集郵本拿過來讓我瞅瞅。”
姚誌龍想不通他哥啥時候對集郵這東西居然有興趣了，不過他說實話一點都不喜歡集郵，之所以裝作對郵票比較有好感，那是為了跟以前的同學們尋找共同話題罷了。
而且這本子裡的大部分郵票都不是他買的，而是那些知道他喜好，卻想要巴結他當他助手的一些同誌們送給他的。
前世，姚誌遠為了陶冶情操曾研究過一段時間的郵票，這個時代發行的‘全麵勝利’、‘大一片紅’、‘小一片紅’以及‘天/安門放光芒’等都能在後世賣到天價，如果他僥幸能收獲這樣一枚郵票，放在閒魚裡麵出售的話，彆說是吃那被他珍藏了好些天留著送人掛麵了，以後他就是天天吃方便麵吃到老那也是能吃得起的！
隻是可惜，他這弟弟果真是個蠢才。
收集郵票收集的這都是些什麼呀？除了貓貓狗狗外大多就是花花草草了。
“你覺得這裡頭哪一張郵票最值錢？”
半響，姚誌遠將集郵本遞到前方。
姚誌龍真心為他哥的智商擔憂，“這不是明顯的很嗎？裡麵有一張麵值特大的郵票跟那些小嘍囉明顯劃分開來了。哥，你不會是念到小學二年級連阿拉伯數字都還分不清吧？”
姚誌遠瞪他，“你自己再好好瞅瞅，裡頭要是有大麵值的郵票那我以後就跟你姓！”
姚誌龍翻了一遍集郵本，末了，伸手一拍腦袋從集郵本封頁夾層中抽出一遝郵票扔向他哥，“這套這套，梅蘭芳藝術舞台套票裡頭有一張大麵值50分的郵票，是我曾經的下屬為了巴結我送給我的！就是吧……那傻子買的時候居然買到的是無齒版的，身邊人買的都是有齒，顯得我跟個拿假郵票的人似的！我不敢讓人瞅見了，所以在夾層裡夾著，沒想到給夾忘了。”
話畢，卻見他哥愣在那並不伸手來接。
“你咋地啦，哥？”
姚誌遠咽了口唾沫，“你說這是梅蘭芳藝術舞台郵票？”
“是啊。”
“還是無齒版？”
“對啊。”
穩住心神接過姚誌龍遞過來的郵票，在翻閱檢查確認這確實是前世那套最低成交價都要十萬的郵票後，姚誌遠險些喜極而泣。
這些錢對於前世的他來說如同毫毛，畢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們在沒跟他絕交時請一晚唱歌喝酒都得快要百萬。
但對於這輩子的他來說，這就是救命救急錢啊！
閒魚交易係統是個好係統，可惜他一直沒錢在上麵買任何東西。
要是把這有票在上麵變現出去，他能買多少包掛麵過來投機倒把啊？
但目前首要的事，是他得從姚誌龍手裡把這郵票給忽悠過來。
歎了口氣，姚誌遠看向那一蛇皮袋子的‘垃圾’，“你就裝了這麼些東西，沒有帶任何書本回來？”
姚誌龍一臉懵逼。
這話題轉變的也太快了吧？
而且——“你不是說我以後不用再去學校了嗎？既然不用再去學校，我還帶那些死沉活沉的書本回來乾嘛？”
姚誌遠‘嗯’了一聲，“那你想好自己以後要做什麼了嗎？你也知道哥現在身體不好，以後恐怕沒辦法獨自養活的起你跟芳芳。而且你也不小了呢，十六了！芳芳現在整天都在操心著自己的未來大事，一心想要嫁給城裡人，你即使沒有誌氣娶人家城裡女娃，村裡的大姑娘總得娶上一個吧？”
姚誌龍愣住了。
瞅著他這傻樣，姚誌遠繼續忽悠，“所以啊，你這雖然不讀書了，但是活計已經需要開始做起來了，隻有攢上一份家底，未來才不會成為大齡剩男，才能娶上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媳婦。”
“哥知道你其實也是一個懂事的，之前都是哥不好，逼著你學自己不喜歡的習，現在哥想通了，也想要彌補你，所以剛才舀糧食的時候，順便跟隊長攀了攀關係，囑托他將你安插到村裡有的民兵連裡頭去做活，那就跟當兵是一樣一樣的，整天就是巡巡邏，練練武，揣著個槍杆盤問那些進村裡來的生麵孔。哥覺得這活就適合你這種身姿矯健（四肢發達）的年輕男娃在那裡鍛煉自己！”
姚誌龍咽了口唾沫，“真的已經安排好了？”
這活計他喜歡啊，一聽就要比讀書有意思。
姚誌遠點頭，“安排好了，就是需要你再去人前裝模作樣的展現一番自己，畢竟現在啥都要講求公平公開與公正嘛，你到時候記得好好表現，可不能讓人看出來你是被托關係塞進去的。要不然你即使進去了民兵連裡頭，人家那些原來的老兵都瞧不起你呢。”
姚誌龍忽然有點想哭。
但他不是委屈的想哭，他是幸福的想哭。
一整日的迷茫無助一掃而空，他也不怪他哥之前為啥不去公安局裡救他了。
他哥要是真的不稀罕他了，也不會拉下臉子去向外人拜托他的前途。
看了眼姚誌龍的表情，姚誌遠估摸著自己忽悠的算是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哥小時候其實有個唱戲的夢想，迫於要拉扯你跟芳芳長大，所以一直都沒法兌現，但是對於梅蘭芳大師，哥實在是崇拜得緊，所以這套郵票……”
姚誌龍連忙開口，“就送給大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出來啦！
這張評論要是繼續破一百，我覺得我明天還能繼續日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