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誌遠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是積極了, 沒想到大家夥居然比他還要積極, 說是下午兩點鐘才分糧食,結果才不過一點半左右, 打穀場前麵就站滿了四鄰八舍的鄉裡鄉親。
這樣一來,他想要在樹蔭下占一個好位置的計劃顯然已經泡湯。
無法, 左顧右盼一番, 他尋了個勉強算是能稱得上人少的樹蔭,拉著姚芬芳走了過去。
因著姚誌遠一瘸一拐的形象太過顯眼,苗杏蘭幾乎是在他到來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身影。
拉了拉身旁老頭子的衣擺, 她小聲道:“往那瞅, 看見沒?姚誌遠跟姚芬芳!你說說那黑心肝不要臉的跟他那個懶蛋妹妹來這乾嘛?”
姚老頭本來正低頭磕著旱煙杆子,聞言, 抬頭朝自家老婆子目光對向的方向瞅了一眼。
他隻是不善言辭外加不問家事,腦子其實還是好使的。
半響,他沉吟道:“分糧?”
苗杏蘭道:“分他奶奶個腿的糧!”
姚老頭:“……。”
他家老婆子咋老是愛罵著罵著就把自己也給罵進去呢?
“幾個娃子出去的時候也沒拿家裡頭的糧食,要是這次不給分糧, 你讓他們以後咋活下去?差不多就得了,咱畢竟是幾個娃子的親爺奶,要真弄出餓死人的事, 以後咱咋在村裡頭抬得起頭啊?”
苗杏蘭吹胡子瞪眼, “五八年那會兒有多困難你都忘了?樹皮根子都被人吃光了, 有些人直接吃泥鰍跟土,咱村裡頭不照樣活下來這麼多人呢!現在不要說是樹皮根子了,野菜啥了的村裡還到處都是呢, 他們咋可能餓死?”
“你……”
“你啥呀你!行了行了,這家要是沒老娘當著,你姚鐵牛能過現在這種比原來地主家都不差多少的日子?你能隔三差五的吃到大白米飯大肉餃子?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多了,忘了你親老娘是啥下場了。想當年她為了幾個孩子勞心勞力,對你們那是打真心的好,從不攢啥私房錢養老錢!結果呢?結果你那些兄弟眼看著從老娘手頭裡炸不出什麼油水了,一個兩個的不願意給你親老娘養老。最後要不是老娘我心善不計較她年輕時磋磨我的模樣,每天給她一碗稀糊糊湯喝,她這一輩子哪可能善終呀?”
姚老頭輕咳一聲,“你咋又提起這一茬呢!”
苗杏蘭道:“你們男人全都是腦子不好使的,我要不時常提起來讓你回憶回憶,你忘了我的好可咋辦?你大發善心把啥都付出給了小輩可咋辦?”
此時旱煙杆子裡頭的煙灰終於磕儘,在隨身袋子裡捏出一小撮煙草塞進旱煙杆,姚老頭用火柴將旱煙點著,吸了一口旱煙吞雲吐霧。
正是因為感念苗杏蘭當時對他老娘的好,同時也是被其餘幾個兄弟不顧老娘死活的先例寒了心,他這些年才會不管家裡頭的事,把掌家大權全部交托給苗杏蘭。
此刻見對方麵上儘是氣氛,他歎了口氣,“我啥都忘不了,也啥都聽你的。但是你這一陣子在遠娃子那裡儘是吃虧的事你忘了?先看看吧,彆在大庭廣眾下跟他鬨開嘍,要不然你萬一鬨不過他的話,臉子該往哪擱?”
苗杏蘭嘴唇囁嚅,想出口辯駁,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她家老頭子的顧慮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良久,她不甘心的點了點頭。
下沙村隸屬紅旗公社第五生產隊,不僅是十裡八鄉在籍人口最多的一個生產隊,同時也是土地資源條件最好,年年糧產量最高的一個生產隊。除了那三年/自然/災害以外,村裡人幾乎從來不愁手裡頭分不到糧食,頂多隻是在天公不作美的一些個年頭,分下來的糧食他們往後得省著點吃罷了。
然而在場的人幾乎都經曆了今年的秋收,對比往年情況,他們對於今年工分跟糧食的兌換比例心中其實大概都有了數。
正是因為有數,他們才更加的期盼今日的分糧。
——這可是一個難得的豐收年啊!
時間逼近兩點,在這大太陽底下呆了這麼久,即使是樹蔭下的那一批人,也都有些受不了這秋老虎的暴曬,故而在遠遠聽到拖拉機崩崩崩崩聲音的時候,無論老少,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站起來朝聲音來源方向眺望。
眼見著那搭載著希望的拖拉機小黑點逐漸逼近,大家夥兒更是齊齊動身往前跑去。
在他們即將逼近拖拉機跟前的時候,拖拉機就那樣停了下來。
有心急口快的,不等李有才跳下駕駛位,便焦急詢問道:“老隊長,今年糧食咋分?俺家能分到多少糧食啊?”
李有才自然不可能隻回答對方一個人的問題,笑了笑,他寬慰那人道:“放心吧,今年大家夥都餓不著肚子啦!”趕在那人想要追根究底之前,他環視一圈眾人,“今年收成不錯,我跟大隊裡幾個乾部商量統計了一下,咱今年十個工分換一斤細糧,六個工分換一斤粗糧!村裡頭今年細糧種的還是不多,所以咱換糧的時候,還是按照往年那樣,五斤粗糧搭配一斤細糧來換!”
這話一出,頓時間滿場嘩然。
要知道去年的糧食兌換比例是十五個工分一斤細糧,八個工分一斤粗糧,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同樣是做一整年的活,但是今年手裡頭分到的糧食,要比去年手頭上分到的糧食多上一大半子啊。
怪不得隊長說今年大家夥都餓不著肚子了,隻要不是那種胃口大到喝兩三碗糊糊都感覺不到飽的吃貨,這麼些糧食,怎樣都能讓一大家子人樂樂嗬嗬的過上一整個飽年了!
所有人的臉上幾乎都遍布著興奮與激動,然而讓他們更興奮激動的事情還在後麵。
隻見隊長任由他們熱火朝天的探討了一會後,隊長兒子李軍才忽然趴在他爹耳朵邊上說了兩句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