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五嬸的宴貼(1 / 2)

燕翅樓被陰雲密布的天際籠罩。

江卓看著陸之昀英俊無儔的側顏, 見他的神情雖是平靜無波,但問這話時,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他也想不太清楚, 陸之昀為何會這麼在意唐禹霖的動向。

若說他是介意沈沅曾險些就嫁給了唐禹霖,那也解釋不通。

因為這京中還有個陸諶, 原本沈沅和陸諶的婚事可是板上定釘了的,且陸諶其人也比唐禹霖要才華出眾。

唐禹霖參加了兩次鄉試, 卻都沒有獲得進京趕考的機會。

可陸諶隻考了一次, 便榜上有名了。

江卓覺得, 吃醋這種事同陸之昀本人是不搭邊的。

更何況,他覺得陸之昀若真的忌憚, 也應該去忌憚陸諶。

江卓如實回道:“大人, 這馬上就到秋闈的日子了, 揚州那處來的人說, 唐文彬為了讓唐禹霖能夠專注於科考, 沒將夫人與您成婚的消息告訴他。唐家的大少爺現在還不知道這事, 而且上次…上次您可是將他寄給夫人的信燒了。唐禹霖許是覺得夫人並不想耽誤他科考,所以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往京師寄過信了。”

陸之昀邊聽著江卓的回話, 邊微微仰起了頭首。

他看著天上的烏雲仍未散去,麵色愈發冷峻。

不經時的功夫,小皇帝的儀仗隊也到抵了燕翅樓處。

小皇帝這番至此, 身旁不僅有徐祥和平素就近侍於他的太監們, 還多了位唇紅齒白,男生女相的太監小祿子。

得見陸之昀闊步向他走來, 小皇帝立即便對自己的師長兼舅父作了個揖, 並恭敬喚道:“先生。”

陸之昀頷了下首, 刑部的人也陸陸續續至此,押著蓬頭垢麵的英親王到了午門之下。

呼嘯而至的秋風稍顯淒厲,伴著五匹駿馬的嘶鳴之音,小皇帝站在高大峻挺的陸之昀身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英親王現下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在監獄中大肆地辱罵陸之昀,每句話說得都極其地醃臢不堪。

大獄之中,也都是陸之昀的眼線,這些話傳到他的耳裡不久,那英親王便突地喪失了言語的能力,明顯是被人下了藥,給毒啞了。

——“行刑!”

監斬官一聲令下,五匹同英親王手腳頸脖套連著的棗紅大馬便揚起了前蹄,朝著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

小皇帝駭於見到這種場麵,他剛要闔上雙眸,發上便傳來了陸之昀冷沉的聲音:“陛下,你要親自看著他被處置。”

小皇帝隻得怯怯地再度睜開了眼眸。

正此時,空氣中隱隱傳出了骨骼被外力遽然銼斷的裂音,這聲音並不大,甚至可謂是細微,卻足矣使人毛骨悚然。

英親王是喊不出來的,他的麵容已變得扭曲不堪。

小皇帝的雙眸倏然瞪大。

轉瞬的時當,英親王的身體便隻剩下了一個血淋淋的軀乾。

五匹馬拖著他的殘肢斷臂,也在青石板地上劃過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這場麵,令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惡心瘮人,甚至想要做嘔。

有一個太監受不住,直接躲在一側吐了出來,徐祥見此立即命人將那太監轟了出去:“竟然在聖上麵前失儀,回去後,去慎刑司領二十大板受罰。”

徐祥說完這話後,陸之昀緘默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小皇帝的近侍太監,所以有時皇帝還未開口,他卻會自作主張地安排一些事情,這種做法可說是深諳君心,也可說是僭越犯上。

徐祥本以為陸之昀想要借此刁難他一番,可陸之昀卻並沒有這麼做。

他將視線收回後,便對著身側抖如篩糠的小皇帝叮囑道:“陛下,臣總有不在人世的那一日,你早晚也要自己麵對祈朝的所有政務。對英親王這種曾經覬覦過皇位的逆臣而言,惟有酷刑才能彰顯帝威。陛下要永遠記住,世人皆是畏威不畏德的。”

小皇帝點了點頭,卻也用手捂住了嘴。

他也不是沒看過死人,卻從來沒見過死狀這麼淒慘駭人的屍體,站在氣場冷肅的陸之昀身旁,他卻隻想嘔吐。

徐祥因著盟友英親王的慘死而倍感悲怮,仍眼眶微濕地看著燕翅樓下,那灘尚未被清理掉的血漬。

他這一死,京中就再無能製衡陸之昀的人了。

徐祥想為曾經提攜過他的英親王報仇,亦漸漸地攥緊了拳頭,卻絲毫都未注意到,趁他走神的時當,小祿子已經從懷裡掏出了塊帕子,並走到了小皇帝的身側。

小皇帝抑住了嘔意,嗓子眼兒處也隻是泛了些酸水,他垂著烏眸,卻見有人遞給了他一塊帕子。

“陛下,您用它來擦擦嘴罷。”

小祿子同皇帝的年紀相仿,聲音也是很顯清澈的少年音。

小皇帝接過了他手中的帕子後,便看向了這個剛被撥到禦前來伺候他的太監。

小祿子的眼睛也如他的聲音一樣,清涼且澄澈。

小皇帝在他關切地注視下,也漸漸覺得,自己那顆被酷刑駭得千瘡百孔的心,也皆被小祿子的一個眼神治愈。

陸之昀不動聲色地將一切都看在眼中。

高台之下,仍存著那灘觸目驚心的血紅。

他眸色威冷地看著獄卒們清理著英親王的殘屍。

巧的是,前世的這一日,死的人不是英親王,而是高鶴洲。

陸之昀的腦海中突地浮現了一個畫麵。

在高鶴洲死的第二日,英親王在退朝後,還耀武揚威地看了他一眼,嘲諷著問道:“你今日沒空教陛下了罷?是不是得趕著去參加高大人的喪禮啊?”

朝中無人敢去討論高鶴洲的真實死因,卻也都覺得他突然暴卒這事屬實蹊蹺。

陸之昀是一般人動不了的,哪怕他的身後沒有侍從跟著,憑他年少時的那些功夫底子,尋常的刺客也近不了他的身。

可高鶴洲卻不同,他的性情雖然驕亢桀驁,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文官,還戒不掉喜歡拈花惹草的毛病。

這很容易便會讓人鑽了空子,尋機除掉他。

而那個想除掉他,且有能力除掉他的人,也隻有英親王了。

英親王要殺高鶴洲,也不完全是真的看他不順眼,更重要的是,殺了他,不僅可以給陸之昀以威懾,更可以讓失去了臂膀爪牙的他痛心疾首。

陸之昀的思緒漸止時,天際上的濃雲亦被撥散,暖煦的太陽從其後探出了頭來。

京師的天兒終於見了晴。

陸之昀撥弄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眸底的那抹冷厲也消弭了許多。

***

雲蔚軒。

還沒到中秋佳節,賬房這月的開支卻陡增了許多,陸老太太雖然上了年歲,偶爾得空也會將胡管事喚來,詢問詢問近來府裡的銀錢用度。

既是超支了這麼老些銀錢,陸老太太難免要將寇氏喚到雲蔚軒處來盤問一番。

沈沅恰好也在場,那張巴掌大的芙蓉麵瞧著,也顯露了幾分震驚。

這一盤問,陸老太太便發現了那這月賬簿的不甚對勁,就拿著采辦緞子的那筆單目來說,上麵記著的銀錢,明顯就是有問題的。

陸老太太不禁責備寇氏道:“你也治家多年了,怎麼還會犯這種最低級的錯誤?”

寇氏的神情有些慌亂,她近來的精力是有些不夠用了。

原因無他,還不是日日同那沈氏比著早起,生怕再讓她尋機得了近身侍奉老太太的機會。

原本她的年歲也不小了,總是這麼折騰,覺也睡不足,做事難免會生出些紕漏來。

故而寇氏隻得對著陸老太太解釋道:“孫媳…孫媳知錯了,隻是那日弟妹將這月的賬簿拿到了自己的房裡,說是要同婆子再請教請教理賬的技巧,也不知……”

寇氏話還未說完,便被陸老太太冷聲打斷道:“夠了,你自己犯的錯,怎麼能往你弟妹的身上推?”

沈沅濃長的羽睫眨動了幾下,顯露了幾分懵然和無辜。

寇氏瞧著沈沅這副柔弱無助的模樣,氣更是不打一處來,雖說沈沅平日展露的所有纖弱姿態都毫不造作,但寇氏還是覺得,沈沅現下的這副神情,是故意做給老太太看的。

陸老太太將那賬簿疊放在案後,又對寇氏和沈沅道:“過幾日便是中秋了,陸家今年也要在韶園辦場宴事,隔壁府的諶哥兒身體也轉好了,到時彆忘了給他們孤兒寡母的也遞個宴貼,怎麼說都是一家人,這團圓的日子還是聚在一處好。”

寇氏瞥了沈沅一眼,想觀察觀察當陸老太太提及陸諶時,沈沅會做出副什麼樣的表情。

卻見沈沅的麵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愫來。

寇氏和沈沅齊聲應了是後,陸老太太的聲音也恢複了平日的和煦:“老三家的,這回的中秋宴,就交給你弟妹來置辦罷,她入府也有一段時日了,逢上這種機會,也該鍛煉鍛煉了。”

一聽這話,寇氏的麵色即刻便顯露了幾番不情願。

可老太太都這麼點話了,她也不好當著沈沅的麵,去同她頂撞。

最後隻得恨恨地咬著牙,微擰著眉毛回道:“孫媳全聽祖母的安排,也會幫著弟妹料理家宴,定會讓她在中秋的這場宴事,好好地鍛煉一番。”

“好好地”這三個字,咬音極重。

沈沅麵上不顯,卻聽出了寇氏話意的不善。

陸老太太明顯是有些乏了,待又交代了二人幾句話後,便讓寇氏和沈沅離開了雲蔚軒處。

兩個人剛一出室,天邊就忽地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

轉瞬的時當,便淅淅瀝瀝地落起秋雨來。

丫鬟們早就備好了油紙傘,已經為主子們在廊下撐著了。

寇氏正要急步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卻覺沈沅並沒有立即從那廊下走出來。

她心裡起了疑慮,便又停步回身看了過去。

卻見那道雷聲響徹後,沈沅那張巴掌大的芙蓉麵登時變得霎白,柔若無骨的纖手也微顫著,捂住了心口,顯露了一副頗為痛苦無助的模樣。

她的丫鬟碧梧則關切地看著她,亦小心地攙住了她的身子。

瞧見沈沅的這副病容,寇氏的雙眸漸漸微眯起來。

原來這個丫頭片子,是有心疾的。

***

雪腴樓。

漆黑的烏紗帽置在手旁,高鶴洲雖穿著寬大莊重的官服,神情卻顯露了幾分落拓。

他啜飲了幾口烈酒後,便繼續同陸之昀吐露著心事:“我是真的沒想到,活了三十來年了,竟然險些栽在了一個女人的手裡。不瞞你說,我還真挺喜歡她的。你也知道,我們家的那位一向是個凶悍善妒的,這幾年更是不容人。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在外麵給她置了個宅子,將她好吃好喝地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