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寵妻錄(重生)》/晉江文學城正版首發
沈沅和夫人們所在的攢尖亭下,地界較為寬敞,裡麵擺了三張茶點席麵。
而隔著架在菡萏池的浮橋望去,還有個飛簷翹角,麵闊三間的水榭,這水榭中也擺了個七八張席麵,坐得都是些同沈沅關係不近的官眷或是世家妻們。
沈渝應當便是從那水榭處走過來的。
朔哥兒還未被抱走之前,沈沅是同兩位夫人站著敘話的,從她的這個角度,也看不見高喬兩位夫人的眉眼官司。
沈沅瞧見沈渝的那副忸怩的不善作態,自是想著直接趕客。
雖說自她有孕後,就一直待在內宅裡,並沒出過公府的大門,可沈沅活了兩世,還是對京中一些世家的情況有個大概的了解的。
沈渝嫁的這位官員,是鄂郡公的庶長子。
然鄂郡公近年身患重疾,紈絝的嫡子因著聲名太差,至今仍未有哪個清貴的世家敢將自家的閨秀往郡公府裡送,所以郡公世子鐘決並未成婚。
鄂郡公府同鎮國公頻有往來的緣由,是因為郡公夫人同陸老太太是要好的發小,眼下,郡公夫人應是去雲蔚軒處同陸老太太敘話了。
而沈渝的這位庶長子丈夫,最是熱衷參加這些世家的宴事,因著出身和地位的局限,便總想通過這樣的場合,再攀上些人脈,往後的官途也能更順遂些。
一見到沈渝,沈沅的心中就有了猜想。
她過來,可不一定就是為了來挑事,或是想要礙她的眼。
說不定就是鐘淩來府前,同她交代了什麼事,讓沈渝過來同她熟稔熟稔姐妹之間的感情。
這內閣的成員正好還空了一名,鐘淩怕是想通過沈渝和她的這層關係,來達到自己升官的目的。
思及此,沈沅嗓音尚算平靜地對沈渝命道:“我和旁的夫人還有要事相談,妹妹待在這兒不方便,還是回水榭處吃你的席麵去罷。”
沈渝撚著手中的那方軟帕,自是沒能料到沈沅對她的態度會這麼冷漠。
開口同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要趕客!
沈渝將心中的憤懣儘數遮掩,亦當著其餘夫人的麵,將眼睫故意地垂下,聲音中流露的委屈更甚:“長姐……”
高夫人和喬夫人瞧著沈渝的那副作態,倒像是一副賴在原地不想離開的模樣,就同個趕不走的蒼蠅似的,眉目間也都顯露了淡淡的厭惡。
不過沈渝做此舉動,倒是正襯了她們的心意。
見幾位夫人還站著,沈沅也沒再給沈渝任何眼色,便柔聲道:“站了許久了,各位姐姐妹妹們,再坐著用些茶點吧。”
話落間,三張四方的八仙桌上,又陸陸續續地圍滿了女眷。
沈渝無聲地觀察著這些官眷們的一舉一行,亦對沈沅一句輕飄飄,卻可謂是發號施令的話感到震懾。
也不知道是為何,現在的她再瞧著沈沅,便覺得她的氣場也比從前足了些,還真是頗有世家主母的風采了。
一想到這處,沈渝的心中又開始發酸發澀。
桌上的茶水都涼了,盞中呈的是產自廬州的六安瓜片,先前諸位女眷們也已添了數次水,味道都有些被衝淡了。
沈沅無視著沈渝,亦讓丫鬟們為夫人們添上新茶。
沈渝站在亭沿處,還算有眼力價的沒去擋丫鬟們出入的路,她見這三桌的夫人們,先前用的茶具都是青釉冰裂紋的歌窯茶盞,造型很是古樸雅致。
而現在那些丫鬟們呈上來的,是纖薄透潤的汝窯茶盞,沈渝曾在沈弘量的書房中見過前朝的汝窯茶具,他還曾同沈渝提起過,說這汝窯是以瑪瑙為釉,質地最是蘊潤典雅。
父親寶貴它們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卻沒成想這國公府竟是一下子,就拿出了至少五套之多的汝窯茶具。
八仙桌上擺的那些吃食倒是都同水榭裡的席麵並未有異,上麵置了個雕漆九宮饌盒,裡麵擺著福橘餅、鬆子糖、櫻桃煎、香榧酥黃獨等茶點。
沈沅見沈渝還沒那個自覺性要走,便也不準備再同她客氣了,剛欲開口讓幾個丫鬟將她架走,高夫人卻開口道:“國公夫人,我看你這庶妹既是來了,就也讓她坐一會兒,同咱們聊聊吧。”
沈沅見高夫人說這話時,眉眼竟是含著幾分謔笑,心中大抵猜出了她的意圖,便頷了頷首,應了此事。
沈渝的心情立即就雀躍了起來。
還是人家高夫人明事理,她來都來了,沈沅不讓她在這兒坐一會兒,也太不講情麵了。
沈渝正高興著,可當她瞧見了丫鬟為她抬來的椅子時,麵色不禁微微一變。
旁的夫人做的都是雕著蕃蓮紋的海棠杌凳,而她要坐的,卻是把黃花梨的交杌。
這交杌的彆名便是胡床馬紮,是下人還有市井小民的坐椅!
沈渝的麵色微僵時,卻聽高夫人催促道:“鐘夫人怎麼還不坐下?”
高夫人的丈夫是吏部尚書高鶴洲。
鐘淩此前特意叮囑過沈渝,若是她的長姐沈沅真的不給她麵子,那她首要的便是要去尋到能接觸到高夫人的機會。
如果真的能傍上高夫人,鐘淩的這個官升任得也能更快一些。
且鐘淩還說過,除了沈沅,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高夫人。
陸之昀很少會親手摻合官員的升任調免,而像鐘淩這種五六品的官員,在朝中的地位最是尷尬,得罪了高鶴洲,再被往下降個幾級,再想往上升就更困難了。
鐘淩在婚後還告訴過沈渝,說如果按照尋常的步調,他在通過了官吏的考核評級後,還要外任幾年,去彆的布政使司,譬如福建、山東、陝西、廣西等,再做個幾年清吏司。等外任歸京後,還得在侍郎的這個位置上熬個幾年,才有進內閣的可能性。
等他入了閣後,怕是也得要四十多歲了。
沈渝可等不了那麼久,到那時她也要熬成老女人了。
是以沈渝可不敢得罪了高夫人,連忙依著她的言語,麵色訕訕地坐在了那把交杌上。
——“你剛剛嫁為人婦,年歲也尚小,我這年紀也比你大了一旬了,因為你姐姐同我交好,所以便想提點你幾句話,鐘夫人不介意吧?”
高夫人說罷,沈渝立即諂媚似的回道:“不介意的,高夫人提點妹妹,是妹妹的福氣。”
喬夫人聽罷這話,眼皮跳了跳。
從這兒跟誰認姐妹呢?
她們可不想認沈渝這個妹子。
高夫人這時問道:“你適才說什麼,你長姐不顧姐妹情分,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
沈渝暗覺,高夫人的語氣明顯冷沉了許多。
她心道不妙,原來她這是要替沈沅鳴不平啊。
怪不得讓她坐這種椅子,看來就是想羞辱她。
沈渝立即佯裝不適,便要告辭離去。
沈沅卻命丫鬟攔住了她,語氣淡淡地道:“高夫人這話匣子已經打開了,妹妹不好讓她閉嘴罷?再說公府就有醫師,你這身子如果真的有不適的話,就讓他們過來給你瞧瞧。”
沈渝聽罷沈沅的這席話,麵色是真得有些泛白了。
她真是自討苦吃。
沈沅本就同她有仇怨,現在養尊處優慣了,也沒了從前的溫懦和柔怯,也開始有著盛極的氣焰,學會作弄人了。
沈渝這般想著,也下定了要加倍報複回沈沅的心思。
待她悻悻又落回了原坐後,便見梳著狄髻,身著交領大袖衫的高夫人又道:“鐘夫人來之前,也沒知會你長姐一聲,貿貿然地就過來了。你這樣做,也讓你長姐沒個準備。我倒是弄不清楚,鐘夫人究竟是不懂禮數,還是故意想讓你長姐下不來台麵?”
沈渝沒想到高夫人竟還質問上她了,雖說她是個庶女,可也是被沈弘量寵大的,在侯府裡,主母劉氏都沒同她這麼說話過。
誰曾想走出了家門,竟是被一個外人教訓上了!
沈渝猶如芒刺在背,卻又因著不敢得罪高夫人,隻微顫著唇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高夫人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不用委屈,也不興當著旁人的麵裝出一副柔弱好哭的模樣,先前兒是庶女不打緊,好歹也做了彆人的填房了。那便是正妻,也是官眷了,既是如此,這些道理還不懂嗎?”
她這話問的,不摻任何的怒氣,卻是字字珠璣,也句句含針,什麼庶女啊,填房什麼的,全都戳中了沈渝的痛處。
沈渝不由得氣得微微發抖。
喬夫人這時也開腔道:“你適才還說,你長姐連你的婚宴都沒去,可你知不知道,頭兩月你長姐可還懷著身子呢,臨產之際怎還能出府去參加你的婚宴。我倒想問問,你長姐你有孕時,你來公府探望過幾次?”
沈渝沒想到,討伐她的人中,竟是又多了位喬夫人。
她努力地抑著情緒,亦下意識地想要用眼神向沈沅求助。
沈渝覺得沈沅好歹也是她的長姐,她都這麼慘了,她終歸得幫幫她罷。
可沈沅卻連個字都沒同她說,那雙柔美眸子,也如沉靜的深潭般,在看向她時,毫無任何的感情可言。
高夫人這時轉過了頭首,在對沈沅說話時,麵上登時換上了副和煦的笑模樣,道:“我們家老高雖是侯府的嫡子,卻不是世子,當年我嫁給他時,母家的人都不怎麼同我熱絡。等他一進了吏部,還沒做成尚書呢,就有那幾個想要升官的娘家人,突然就同我熱絡上了。沅兒啊,這都是要來巴著你,要讓你幫著掙體麵呢,往後你不用搭理這些人,彆再養出幾個不識好歹的白眼狼出來。”
沈沅溫順地點了點頭,柔聲回道:“姐姐說的有道理,妹妹記下了。”
沈渝也再也管理不住表情,眉毛都擰在了一團,趁著那幾個夫人又開始相談甚歡,沒去顧及她的時當,灰溜溜地便離開了攢尖亭這處。
“哎呦——”
沈渝甫一要下那幾個石階,竟是腳一崴,狠狠地便摔了個跟頭,還險些就栽到了旁邊的菡萏池裡。
這身新製的比甲也都沾上了大麵積的泥土,顯得整個人狼狽不堪,等丫鬟將她扶起來時,沈渝還將自己對沈沅和那兩個夫人的怨恨轉移到了丫鬟的身上,揚手就甩了她一個巴掌。
“這石階上有苔蘚,你怎麼也不瞧著點,是想故意讓你主子我栽個跟頭嗎?”
小丫鬟委屈兮兮地捂住了臉頰,卻隻得連連同沈渝認著錯。
等沈渝的丈夫鐘淩從男席那處離宴後,便瞧見了她的這副衣衫臟亂,發髻微散的不得體模樣。
卻說鐘淩如今年近而立,相貌雖然稱得上一句端方,可同陸諶相比,卻是差遠了,甚至可謂是平庸。
且他之前有過家室,體態瞧著也有些臃腫。
沈渝覺得自己的年歲比他小,嫁給他這樣一個鰥夫,算是鐘淩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瞧著她這副淒慘的模樣,鐘淩總得安慰她幾句。
可當她將適才發生的事原封不動地同鐘淩講出來後,鐘淩的眉目間非但沒有流露出疼惜,反是閃過了一瞬淡淡的厭惡。
沈渝瞧著他的這副神情,心口那處,也是咯噔了一下。
鐘淩冷聲問道:“你得罪高夫人了?”
沈渝委屈兮兮地回道:“不是我想得罪她的,是她一開始就沒拿正眼瞧過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倒是我,在那席麵上受了委屈,官人怎麼也不開解開解我?”
鐘淩振了振廣袖,卻是語氣微沉地回道:“你給我丟了麵子,還險些就斷了我的仕途,竟還想著讓我安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