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掌院(1 / 2)

及至定昏之時。

縱是隔著個落地花罩,外麵還下著連綿不絕的霖雨,惠竹和碧梧還是能隱隱地聽見些內室裡傳出的聲音。

壓抑和粗曠,嬌弱和綿柔。

交織在一處時,徒惹人麵紅心跳。

碧梧不禁有些擔心起自家的主子來,她約莫著,自公爺入了內室後,算上同主子敘話的功夫,也有近兩個時辰了。

沈沅近來的身體雖然恢複了許多,但畢竟才剛剛出月,她的身體本身還不好,自是比尋常婦人要虛弱了些。

等那雕花拔步床也發出了吱呀吱呀的搖晃之音時,在一旁恭謹站著的惠竹也垂了垂腦袋。

亦知畢竟沈沅是剛一成婚就有了身子,今夜定是要在陸之昀那裡吃些苦頭的。

及至雲銷雨霽之時,花罩內終於傳出了男人沉啞的聲音,命道:“備水。”

碧梧和惠竹這才故作鎮定地進了內室,見那番蓮紋的大紅絨毯上,躺著好幾個被攥成團的帕子。

一團、兩團、三團……

至於裡麵包裹得究竟是什麼物什,兩個丫鬟的心裡也有了數。

陸之昀一貫體恤沈沅的身子,自是不準備讓她在這麼短的時日裡就再懷上身子。

室內的香爐裡本就燃著嫋嫋的茉莉沉水香,那氣味兒稍帶著甜膩,現下卻又摻雜了幾分稍顯頹靡的麝香味兒。

丫鬟進室前,二人已經披上了衣物。

沈沅顰著眉目躺在拔步床的裡側,柔美的芙蓉麵上儘顯著荏弱可憐的無助。

陸之昀的身形一如既往,保養得宜,體魄仍如他在青年時那般,雄壯健碩,肌理賁張。

與之對比下,沈沅的身形不僅顯得纖弱,還很顯嬌小。

“不想去湢室?”

陸之昀坐在床側,垂首看著柔弱無依的妻子,低聲問道。

沈沅連抬根指頭的力氣都沒有,隻睜開了淚眼灼灼的雙眸,噙著眼淚,亦無聲地看著他。

眼神含了幾分柔怨,大有一種控訴的埋怨意味。

誰料二人的目光觸及到了一處時,沈沅能明顯覺出,男人墨色的瞳孔竟是又黯淡了幾分。

沈沅的心不禁一凜。

亦覺她適才的那個眼神,可能又戳中了陸之昀的某些心思了,複又倉皇地闔上了雙眸。

陸之昀見沈沅仍未回話,待將她從裡側抱在了身上後,邊用大手稍帶著懲戒性質地掐了下她的腰側,邊沉聲又問:“你這樣,是還想再要?”

聽罷這話,沈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眸,眼眶裡蘊著的淚水也再抑不住,終是在男人深邃眸光的注視下,簌簌地往外淌著眼淚。

見她如此,陸之昀也覺得自己有些太過欺負人了。

便攏著美人兒纖細的腰肢,溫聲哄道:“不哭了,我不欺負你了。”

聽著陸之昀這麼說,沈沅雖說不想哭了,可這眼淚一湧,卻不是那麼好止住的。

陸之昀卻以為沈沅這是同她鬨起了脾氣,同女兒家一樣,是在同夫君使小性子,卻未有任何的不耐,反是更具耐心地哄沈沅:“沅兒,不哭了。”

這樣嬌弱好哭的沈沅,不禁讓男人想起了他們前世的初次。

沈沅假死後,被他暫時豢在了京中的一個私宅裡,一開始沈沅待他的態度很冷漠。

陸之昀忙完朝務,抽空看她時,沈沅總是擺出一副冷美人的姿態,連句話都不同他說。

陸之昀也沒逼她一定要開口同他講話,每次來沈沅這處時,便同她相顧無言地坐在八仙桌的兩側。

兩個人之間的唯一交流,也止步於在用晚食時,偶爾的眼神對視。

過了大抵有兩個月,沈沅對他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她開始同他講話,也偶爾會對他展露溫柔的笑顏。

原本他就心悅於她,沈沅再使些女子的溫柔小意手段,更是惹得他一貫冷硬的心腸,都因她而變軟了許多。

後來循序漸進的,沈沅終於接受了他,對他的稱呼也從大人改成了季卿。

陸之昀對沈沅的變化自是欣喜的,沈沅亦在那時向他索要了名分,其實他在下定決心要得到沈沅之前,便考慮好了一切,隻等沈沅同意的一句話,他就立馬能給她改戶籍,讓沈沅以喬家表妹的身份嫁入公府,做他的妻子。

但陸之昀也是個疑心重的人,亦隱隱覺出,沈沅突然的改變很是蹊蹺。

沈沅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的猜疑徹底打消,二人的婚期還未定下之前,沈沅便主動誘著他,同他行了新婚之夜才應行的事。

陸之昀知道沈沅在同陸諶成婚後,他們之間並沒有夫妻之實,所以沈沅在被他占有的時候,也仍是完璧。

二人有了這麼層關係後,再加上沈沅表現得太過溫馴乖順,陸之昀也就漸漸放鬆了警惕,沒再讓人寸步不離地看著她。

可直到沈沅同唐禹霖私奔了之後,陸之昀才驀地意識到,原來沈沅此前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消他的顧慮,好能有機會逃開他的掌控。

思及此,陸之昀的鳳目稍顯深沉。

他似是自言自語般,又語氣鄭重道:“沅兒…我以後都不會再欺負你了。”

沈沅並沒有去深想男人這句意味不明的話。

心尖那處,卻因著他嗓音低醇的這聲沅兒,輕輕地顫了數下。

***

自小皇帝登基後,大祈的朝會製度便不如從前那般繁瑣。

陸之昀身為這個國家的實際掌權人,卻是個講究務實的人,他免去了繁枝末節,將皇帝的早朝從以前寒來暑往的日朝,改成了一月九次,逢三、六、九日才行的朝會之期。(1)

威嚴響亮的三通鼓在大內禁城中響徹後,文武百官亦分左右兩列隊進入宮廷的外朝,並漸次按照自己在朝中的班序站隊。

小皇帝身著玄色的旒裳袞冕,腰佩五彩織金大綬,在一眾朝臣的注視下,身姿挺拔地坐在了泛著熠熠輝芒的龍椅處。

陸諶任的參議一職,在朝中是正五品官員,這個職銜不高亦不低,但是離皇帝的距離還是頗為遙遠,以至於前麵的高品官員在同皇帝稟告政務時,他都有些聽不大清楚。

陸諶手持笏板,所著的深青官服前,還紋繡著五品文官的白鷳補子。

都察院的言官們頭戴著獬豸冠,站在他身前的不遠處,可自從陸之昀成了祈朝的首輔後,這些禦史和言官仿若就是些擺設。

如今的他們,也隻敢糾議糾議官員或是皇室宗親,便是同個傀儡一樣,絲毫都製衡不了陸之昀這樣的權臣。

陸諶自從清醒過來後,便愈發覺得,陸之昀實乃目無君主,屢悖朝綱的奸臣。

無外乎便是因著小皇帝尚且年幼,再仗著自己外戚的身份,握穩了祈朝的權柄。

這樣一個隻手遮天的權臣的存在,於大祈來說,就是個隱患。

陸諶就不相信,沒了陸之昀,這大祈的朝務就會周轉不下去。

所以他現在鐵了一門心思,就想往都察院進,既然多數的言官都畏懼陸之昀的權勢,不敢在朝中多言半句他的不是,那他陸諶就爭取成為那個可直言不諱,糾議君主行徑的言官禦史好了。

卻說吏部的官員調動分為補班、轉班、改班和升班。

陸諶眼下若想從通政使司的參議,去做都察院的一名禦史,就屬於官員調動中的轉班。

一般來說,如果真的要轉班,任的官職就要較之前降級。

可陸諶卻並不在乎這些,畢竟如今的通政使司,已經成為了一個無甚權利的冗部,陸之昀甚至將能夠操縱民間輿論的邸報都牢牢地控製在手。

如今的他,如果不進都察院,就根本尋不到能夠報複陸之昀的機會。

及至下朝之時。

群臣紛紛從漢白玉的石階處往午門行去,陸諶在離宮時,還無意地同鐘淩打了個照麵。

鐘淩跟他的官階差不多,但是本身卻是個沒有爵位的郡公庶子,又因著和沈渝的這層關係,在得見陸諶後,他的麵上不禁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尷尬。

陸諶的麵上卻是無甚波瀾。

對於沈渝到底嫁給了誰,他自是毫不在意的,甚至當盧氏告訴他,沈渝已經嫁給郡公庶子鐘淩的消息時,他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沈渝往後如何,都同他沒有任何的乾係。

***

群臣退朝後,陸之昀亦和高鶴洲從文淵閣行至了午門處。

高照的煦日下,午門崇樓高聳,雙觀對恃,若從高空俯瞰,便覺其形頗似一隻展翅的龐大朱雀。

高鶴洲不時地用眼瞥著陸之昀的側臉,暗覺這幾日,他麵上的冷銳之色消減了不少,神情雖依舊沉肅威嚴,但看著卻沒前幾日那般陰沉駭人了。

至於陸之昀有如此轉變的原因,高鶴洲也是清楚的。

都是男人,懂的都懂。

不過陸之昀的潔身自好,和這忍功,著實讓同為男人的高鶴洲佩服。

高鶴洲正在心中打趣著陸之昀,卻覺他用那雙淩厲的鳳目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故而高鶴洲輕咳了數聲,以作掩飾。

隨即道:“吏部的官員調動單子擬出來了,你的那個侄兒陸諶,竟是要從通政使司轉到都察院,我看他對這事頗為上心,前幾日也通過了考核。而今,就等你和陛下的一句話了。”

陸諶和陸之昀鬨掰了的事,高鶴洲是知情的,他早就聽聞了陸諶甚至命下人加憩了伯府和韶園間的垣牆,甚至還有意搬宅,不再與陸家的大宅連成府園。

至於原因嘛,想必也是因著陸之昀的妻子,沈沅了。

陸之昀用食指輕輕地撥了下墨玉扳指,隻淡聲回道:“資質既是夠了,那就讓他進都察院。”

高鶴洲氣定神閒地道了聲嗯。

他向來清楚,陸之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能直著去聽。

看來他的意思是,要讓陸諶先爬得更高,這樣才能摔得更慘。

思及此,高鶴洲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

某些人就是自不量力,也難以認清事實。

陸之昀若想擺布他,那就跟擺布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

三日後,康平伯府。

盧氏見剛從通政使司的陸諶歸府後,麵上難能有了絲淡淡的笑模樣,不禁興奮地問道:“兒子,發生什麼好事了?怎麼這麼高興?”

陸諶淡哂著回道:“孩兒轉任去了都察院,現在已經不是通政司的參議了,先從都事做起,再過幾年,便能熬成僉都禦史了。”

話音甫落,盧氏的笑意登時僵在了唇畔。

陸諶想要調任進都察院的事,他連商量都沒同她商量過。

這都察院的都事是正七品,一下子就比參議低了兩個官階,陸諶先前這麼年輕就做了朝中的五品官員,同他的能力也是分不開的,這樣自甘被貶,屬實讓盧氏覺得惋惜。

但是盧氏轉念一想,好在現在陸諶終於振作起來了。

便強迫自己換上了一副笑臉,同陸諶道:“做禦史也好,你五叔就是從禦史做起來的,還一路做到了內閣首輔。”

這話一落,陸諶的眉毛就擰了起來,冷聲打斷道:“母親,請您以後不要再在我的麵前提起這個人。”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