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牛吃嫩草(1 / 2)

坤寧宮麵闊九間,巍峨的重簷廡殿上,滿覆著金黃的琉璃,和綠剪邊的瓦頂。

宮室軒敞華貴,喬皇後平日喜在東暖閣的羅漢床處打打絡子,或是誦誦佛經。

殿內的博山爐中,焚著浥浥的龍涎香,還含混著艾草的苦澀氣息。

大紅色的西番蓮龍紋緙絲絨毯鋪滿了整個閣內的地麵,吊頂上的蟠龍藻井層層疊落,高遠深邃。

沈涵穿著三品淑人的誥命禮服,被宮女恭敬地引進了東暖閣的花罩處,因著喬皇後對她極其信重,故而沈涵在坤寧宮中也有一定的威嚴。

在喬皇後的默許下,也能管理調遣整個坤寧宮的大小宮人。

喬皇後親近的大宮女惠竹去年與侍衛婚配,今日正巧到了她與丈夫團圓的日子,並不在坤寧宮中侍候。

太子陸朔熙這時在同三師講論國學,另一個大宮女碧梧則被喬皇後差遣去了趟東宮,給太子送些喜吃的點心。

沈涵對著花罩處侯著的宮女命道:“都退下罷,我來伺候皇後娘娘便好,正好有些體己話要同娘娘說,你們在這兒不大方便。”

幾個宮女麵麵相覷,一時拿不準主意,畢竟皇後還懷著身子,陛下去北境禦駕親征前,還特意叮囑過闔宮的諸人,一定要照顧好皇後的身子,絕不許宮人離開她半步。

沈涵又沉聲道了句:“我你們還不信任嗎?放心,我會伺候好你們的主子娘娘的,若娘娘真有不適,我也會隨時喚你們過來。”

宮女們思及皇後對這位官眷是極信重的,便依著沈涵的言語,退出了閣外。

待沈涵進了東暖閣後,便嗅到了艾草的苦澀氣味。

喬皇後這胎懷得不甚安慰,孕初就小疾纏身,尤其是在身子過了七個月後,便總有見紅小產之兆,好在太醫院的院使、院判醫術高超,靠著各式的名貴補藥,將皇後的這胎貴子保了下來。

醫師說近年皇後的身體虛耗得格外厲害,故而縱是年歲尚輕,體質也是不易受孕的,所以這胎來得極不是時候。

輔國大將軍喬浦的夫人也曾規勸過皇後,不如就趁著孕初之時,忍痛將這胎割舍,以免傷及鳳體。

皇帝也是以皇後的鳳體為重,可皇後卻執意要將這胎生下,帝後二人亦由此產生了嫌隙。

沈涵坐在了羅漢床一旁的雕花圈椅處,眯眼看了下倚在菱花紅木窗旁的喬皇後。

不,這喬皇後原本不姓喬。

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她同父異母的長姐,沈沅。

沈沅睡得毫無防備,身上穿著那襲紵絲紗的緋羅鞠衣,腰間佩著玉花彩結綬,華貴的九龍四鳳冠則被摘了下來,擺在了纖手之旁,她白皙的螓首前被那冠子的金邊按了道紅印,如今她的年歲也快到三十了,可眉眼卻依舊如畫般清麗。

眼下的她,憔悴歸憔悴,卻仍舊有那麼一副顰顰又柔弱的美態。

看在沈涵的眼中,卻覺她這長姐依舊是這麼一副命格輕賤的模樣。

本就生了張薄命的臉蛋,偏還傍上了陸之昀,成為了皇後。

被富貴的鳳命這麼一壓,隻會讓她的命數更短。

沈涵翟冠上的祥鸞銜著長長的東珠串,正左右微曳著。

她如今的三品淑人身份,還是借著同沈沅的這層關係,由皇後親封的。

沈涵在得知陸之昀娶了自家的遠方表妹喬氏後,便也對他死了心。她的婚事被拖到了十八歲,才被沈弘量勒令著,嫁給了太常寺卿的嫡子楊呈安。

楊呈安在京中的一眾世家子弟中,容貌雖算不得出色,卻頗有才乾,比沈渝的丈夫陸諶要早早登科中弟,等陸之昀登基後,便做了本朝的三品禮部侍郎。

在嫁給楊呈安後,沈涵也過著平靜但卻乏味的富貴日子,楊呈安對她這個妻子還算不錯,楊府的後宅中,亦沒有媵妾之亂。

沈涵在京中的世家貴妻中雖算不上最惹人稱羨的,但每每有人提起她時,都免不得要說上一句,她的這樁姻緣真真是極好的。

可隻有沈涵知道,她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夫君,她的心中,仍在惦記著另一個男人。

沈涵本以為自己的長姐沈沅已經被火燒死了,她對沈沅也曾抱有過淡淡的同情,可到底不是生養在一處的姐妹,唏噓歸唏噓,沈涵很快就將沈沅這個可憐的嫡姐拋在了腦後。

直到她在無意間,看見了陸之昀新婚妻子的相貌,這才意識到,沈沅她壓根就沒有去世。

叔叔新娶的妻子,竟是和他侄兒故去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世上哪兒有這麼巧合的事?

沈涵的心中也有了猜測,亦知憑陸之昀隻手遮天的權勢,讓沈沅假死,再給她重新改個戶籍,就同喝口水一樣簡單。

在見到沈沅後,沈涵的心中就生出了主意,也知道她礙於從前的身份,很少會出國公府。她便在沈沅最孤苦無依的時候趁虛而入,也在苦心盤算後,獲得了幾次與沈沅見麵的機會。

先前在永安侯府時,沈沅隻是與沈渝的關係不睦,她和沈沅之間並無什麼矛盾可言,沈涵雖然有些嫉妒沈沅的美貌,卻也沒同她正麵起過矛盾。

等沈沅嫁給了陸諶後,沈涵就更對這位長姐沒什麼嫉妒的心思了,偶爾她回侯府歸寧時,沈涵因著同情她的境遇,對沈沅的態度也很尊敬客氣。

故而沈沅也對沈涵的示好和親近毫無戒備的心思,沈涵也憑著自己的算計和手段,很快就成為了沈沅最為信重的姐妹和友人。

京中的世家也時常稱讚喬皇後,和禮部侍郎楊夫人的這段金蘭情誼。

可在沈涵的心中,她從未將沈沅這個嫡姐當過真正的友人。

她對沈沅,隻有無儘的恨意。

她恨沈沅的倔強,也恨陸之昀對她無儘的包容,那樣一個軒昂偉岸的帝王,卻屢屢容忍沈沅對他的冷漠和疏離。

陸之昀為了她不設後宮,給予她容恩獨寵,沈沅擁有著這世間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一切。

可沈沅這個女人,卻不懂珍惜。

沈沅她不配擁有這些。

沈涵想到這處,亦將塗著蔻丹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掌心之中。

正此時,沈沅也從羅漢床處清醒了過來,她現下的身子已近八月,日日都需熏艾保胎。

待掀眸看見了沈涵坐在了閣內時,沈沅溫聲道:“涵兒,你過來了。”

沈涵起身,恭敬道:“妾身見過皇後娘娘。”

沈沅見沈涵今日的神情微有異樣,卻也沒往深處多想,語氣虛弱地又道:“涵兒,你來羅漢床這處,陪姐姐坐坐。”

沈涵應了聲是。

待沈涵坐定後,沈沅看沈涵似有心事,便問道:“涵兒你怎麼了,若有心事,便同姐姐說說。”

沈涵的杏眼中,驀地閃過了一絲陰暗之色。

她很快就斂去了那些情緒,轉而換上了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樣,語帶囁嚅地同沈沅道:“娘娘,妾身…妾身想同楊呈安和離。”

沈沅聽陸之昀提起過楊呈安的為人,覺他對沈涵這個妻子應是極好的,所以她並不清楚沈涵執意要同她和離的原因。

“為何要和離?”

沈沅問罷,沈涵則掀眼看了下沈沅美麗的容顏,她朱紅的唇角漸垂,嗓音亦沉重了幾分:“妾身若同娘娘說出這件事,娘娘可不要怪罪妾身。”

沈沅聽罷,隻當沈涵是被沈弘量和劉氏嬌養長大的,無外乎便是存著些女兒家的小脾性,便道:“你說罷,長姐不怪你。”

隨即,便見沈涵從華貴的廣袖中,掏出了一塊靛藍色的牌穗。

這牌穗看上去已有些年頭了,本朝官員的官服隻佩革帶,無需再佩這種牌穗。

這是先朝之物。

沈沅依稀記得,陸之昀也佩過類似的牌穗。

“你拿出這塊牌穗做什麼?”

沈涵回道:“這是…陛下還在前朝任宰輔時,常戴的那塊牌穗。”

沈沅的美目漸漸顯露了狐疑,尤其是在瞧見,沈涵竟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它,動作和眼神間,皆帶著某種,說不清,亦道不明的迷戀。

她的心中登時冉起了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想。

沈沅眸色驟變的同時,沈涵卻語氣幽幽地道:“數年前,娘娘便與妾身極為交好,那時妾身剛剛嫁予剛進禮部的楊呈安,而娘娘,還懷著太子。陛下…陛下就在韶園…將妾身給……”

“住嘴!”

沈沅厲聲打斷了沈涵接下來要說的話,她這時已經略動了些胎氣,對於沈涵所說的這件事,她的氣憤要大於震驚。

她不能確定沈涵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她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已經對陸之昀這個曾強取豪奪過她的男人產生了不該有的情意,強迫著自己抑製著自己的這種感情時,也越來越對他產生了某種強烈的占有之欲。

沈涵卻說,他曾在韶園與她……

與此同時,更讓沈沅接受不了的事,原來她最信任的妹妹、友人在這近十年的歲月中,一直都包藏禍心地在誆騙她!

沈沅的那顆心霎時涼透。

沈沅艱澀地扶著腰側,唇瓣顫著,冷聲問道:“你那時都已經嫁給楊呈安了,陛下怎會碰你一個有夫之婦?沈涵,你編也要編一個合理的東西來刺激我吧?”

沈涵卻闊眸反問道:“娘娘,您不也是在還做陸諶夫人的時候,被陛下看中的嗎?”

“你……”

沈沅已是氣急,卻見沈涵在說這話時,語氣雖然溫軟,可那杏眼中存著的,分明是挑釁之意。

——“滾!你給本宮滾出去!本宮再也不想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