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本能地抱緊解離塵,凝著他近在咫尺的如玉臉龐,聲音有些輕顫地問:“你說什麼。”
她第一次清晰明確地要求什麼:“再說一次。”
露凝伸手捧住他的臉,呼吸淩亂,重複:“再說一次。”
她的慌亂毫無遮掩,一覽無餘,解離塵抱著她轉身,讓她傾身到自己懷中,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替她順著脊背,安撫著她情不自禁地戰栗和緊張。
露凝一點點平靜下來,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淚流滿麵。
很久以前,在父兄下葬暗日,母親撞死在他們的墓碑前時,她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她對後半生沒有任何期望,沒想過嫁人,也沒想過還可以有什麼肆無忌憚的依靠和快樂。
她緊緊環住他的頸項,掐著他的力道很大,解離塵白衣下一片紅痕,卻好像什麼都感覺不到,仍舉動不算熟稔地安撫她。
但好像沒什麼作用,她的戰栗直到尾椎,低低吸氣。
他漸漸自厭起來。
一個滿腹仇恨,眼中隻看得到惡念的人,的確學不會安慰人。
就在他氣息壓抑起來時,她抱著他的力道更緊了。
“我好高興。”露凝很小聲地在他耳邊說話,“真的很高興。”
解離塵微微一怔。
原來她不是在難過。
露凝在他頸間蹭了蹭,他微微側首,與抬起眼眸的她對視。
她眼中倒映著他專注的模樣,隻有他。
他心口一片陌生的炙熱,冰冷的神魂都在這一刻溫暖起來,隻覺周身靈力湧動,就知道回修界的時間差不多到了。
露凝並不知他發生了什麼,隻是摟著他不放手,手指無意識地撫摸他的發梢和後腰,呼吸溫熱淩亂,讓他……很有感覺。
解離塵任她纏在自己身上,麵上還是穩定而冷靜的:“以後會讓你更高興。”
露凝直接把臉埋在他頸窩,解離塵脊背一僵,微涼的手緩緩落在她肩頭,似不經意地輕撫。
她感受到冷意和觸碰不自覺屏息,抓緊他的腰封慢慢說:“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麼我都會很高興的。”
就像是以後的生活有了指望,哪怕隻是和以前那樣尋常地喝茶吃飯,都會和以前的感覺不一樣。
解離塵看著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意味不明地說:“同我在一起就得修仙。”
露凝一改之前的態度,認真點頭:“我願意修仙。”
“不是從來沒想過要修仙嗎。”他聲音低沉地問,“不會覺得生命太長了嗎?”
解離塵近乎有些殘忍地指出她過去的顧慮,甚至還加了一層:“凡人可修仙者千萬中隻有一二,你若無靈根,還想要以凡體修仙,會非常痛苦,萬分艱險。”
露凝聽完,不曾猶豫道:“沒有關係。”
他說話間手已經從她的肩頭落到腰側,靠近胸口,她實在受不了,忍著麻意按住了他。
“我不怕辛苦。”她嗓音微啞,“雖然我為人有些怠懶,但……”
她看著他,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她想說的是:為了他。
“從前沒什麼指望,活著也是度日如年,所以不想活得太長,更不想為難自己去完成什麼。”
她垂下眼睫:“……若是為了你。”
露凝閉上眼豁出去道:“為你,我想試試。”
話音一落,她就把臉埋在他氣息冰冷卻溫柔寬闊的胸膛裡。
“難和險沒什麼。我想和你在一起久一點。哪怕隻能多在一起一天,那也是好的。”
解離塵收緊雙臂,低低叫她名字:“露凝。”
露凝輕輕應聲:“我在。”
他冰冷的氣息嚴絲合縫地與她相融,她柔軟的胸脯緊貼他的胸膛,甚至不敢正常呼吸,對規律相撞的瞬間忌而又沉淪。
雖然他隻是叫了她一聲,她卻能他的語氣和動作裡察覺到一絲隱秘的不安。
她想了想,拍拍他的背說:“我在的大人,我就在這裡。”
……這是把他當孩子哄了。
解離塵暗金色的眼底有碎光閃爍。
明晰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眉眼和長發,他唇角微勾,是一抹清清冷冷的笑意。
“修仙得有自己的道。”他充滿了克製,“你這般言語,倒像是要以我為道了。”
以他人為道心修道也不是沒有過。但這等同於將自己的未來交給他人掌控,危險至極,修士鮮少有人做得出這樣的決定。唯一有過那麼一兩個,結果要麼慘不忍睹,要麼……
解離塵眸中現出駭人的冷意。
他想到了一個以他人為道,道心都已經死了,自己卻還好好活著的特例。
露凝因他的眼神愣了一下,在她看來,解離塵是個絕對不會陰鬱黑暗的人,他是純潔神聖的白。
所以看到這個眼神的第一時間,她也沒往壞處想,從不去設想或許哪怕是他最善的一縷靈魂,也隻是從水中撈起的汙月,外表看著如何皎潔,內裡也透著淡淡的灰色。
她隻以為他是在介意這個“道”,所以很快就說:“那我就以大人為道。”
她學著他方才那樣輕撫他的眉眼和長發,寬肩窄腰,想到自己觸碰的這個人是解離塵,她的心和血液都在戰栗。
“我為大人修仙,自然以大人為道。”
她說得理所當然,說完又有些遲疑:“……不過這好像不太好,以他人為道,對那人似乎壓力大了一些,時間久了,會不會是一種負擔?大人若不喜歡這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她竟還擔心他會有負擔。
還有壓力……她把人想得都太善了。
大多數人遇到這種事,最先想到的恐怕都是,這個以他為道的人以後將任憑他驅使,多了一個可以肆無忌憚索取的對象。
有時候這種行為也會成為一種用來快速獲得他人信任的手段。
畢竟很少有人會去懷疑一個將生命和未來都係在自己身上的人。
就像當年那人被那個道心已死自己卻活下來的人所蒙騙一樣。
解離塵牽住她的手,一點點與她十指緊扣。
“我身上負擔很多。”他還是很冷靜,至少這份神魂裡稀薄的善讓他維持著冷靜,將露凝與他們區分開,“過往的負擔,沒有一個是我自願背負。”
露凝怔了怔。
“但你。”他看著她,眼神晦暗而執迷,“唯有你。”
露凝飛快地眨眼,凝視他許久,問了一個自己一直想問,但直到此刻才敢問出來的問題。
“……所以大人對我懷有的心情,是和我一樣的,對嗎。”她與他一字一頓,“雖然之前你幾次拒絕我,但其實懷有和我一樣的心情,對嗎。”
她問得已經很隱晦了,都沒直接問“所以你也是喜歡我的吧”,即便如此都已經用了全部的勇氣和力量,話音落下就垮了肩膀,臉和眼睛都紅紅的。
解離塵卻說:“不是拒絕你。”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