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不死之城(5)(1 / 2)

第36章

風吹,烏雲低垂,遮蔽了月光。

看來又要下雨了。

唯一還能照明的,是院子裡的落地燈。

白色燈光的垂直落地,仔細看去,可以看到飄在空中的浮塵。

楊夜就這麼盯了那道白光好一會兒,旁邊院子總算傳來動靜。

——顧良出門了。

楊夜默默盯著他往長街上走去,隨後起身,不動聲色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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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是晚上8點20分。

顧良從棺材鋪後門出發,繞到長街上,再往劉鄰居的家。

劉鄰居住在第七中學旁的那棟公寓樓裡,跟風學姐、查校長住的是同一棟。

去往這棟公寓,會經過燒烤攤、第七中學。

顧良路過燒烤攤的時候,劉鄰居的屍體正趴在小吃桌上,他的對麵,李曉玉扮演的風學姐抬眼看見顧良,不由歎了一口氣。

顧良略朝她點點頭,徑直朝公寓樓走去。

顧良心裡有數,孟老板前往公寓樓時候被風學姐撞見了,這件事一定也是劇本內的規定情境。

因為隻有風學姐看見孟老板離開了,才能趁他外出期間,把屍體藏進棺材鋪。

10分鐘後,8點半。

顧良抵達劉鄰居家門口。

這次劇本的體驗非常玄妙,人會失去記憶不說,對於老熟人荀楓,顧良先見到的是他的屍體,這會兒才來見他的真人。

走到劉鄰居家門口的時候,顧良略作了停頓,還是上前敲響了門。

顧良敲門是輕重和間隔時間都很均勻的三下,就像是有輕微的強迫症一樣。

很快有人來開門。

門打開,顧良一眼看到荀楓。

隻不過這個時候的荀楓很不同尋常。

他穿著臟兮兮的襯衣,雙眼布滿血絲,就好像很多天都沒有睡過覺一樣。

與此同時,他滿身酒氣就像是剛酗過酒。

他這樣一副邋遢模樣,實在是跟平時那個認真嚴謹的心理醫形象相去太遠。

“太好了你沒事……不對,一會兒我要殺……等等……你是……”

荀楓一開口,嘴裡冒出許多斷斷續續的話,卻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顧良不得不拍拍他的肩。“荀楓,冷靜。進去說。”

入門走過玄關,左手邊是餐廳,顧良注意到旁邊的桌上擺了酒和花生米,這是按劇情要求來的——劉鄰居借口談生意約顧良談話,趁其不備殺了他。

右方則是客廳。

客廳頗為淩亂,尤其是茶幾,上麵攤著好多張白紙,有胡亂寫寫畫畫的痕跡。

顧良隨手拿起一張紙,看見上麵的文字後,不由皺了眉。

那是荀楓的字跡,他認得——從前長達大半年的診療時間裡,荀楓每周都會用工整漂亮的正楷記錄顧良的病情。

荀楓的字向來工整嚴謹,這回卻不同,他寫了很多遍“我殺了顧良”、“我殺了顧良”……

到了最後,那字跡都潦草得認不出來了。

荀楓走到顧良身邊,隨他看了一眼那些文字,然後說:“我大概是半個小時前醒的。剛醒的時候,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卡牌的設定。我很快反應過來,我這是死過一次了。”

“然後我來到客廳看到……看到我自己寫的字,我以為你真的死了,還是被我殺的——”

荀楓坐到沙發上,長長呼出一口氣。“還好你沒事。我剛沒忍住喝了很多酒。有些失態,見笑了。”

顧良沒答話,荀楓想起什麼來,問他:“劇本讓我今晚殺孟老板。現在你來了,而我失憶前又在白紙上寫下這些字,所以你是孟老板,而我……我昨天殺過你?並且我今天還得再殺你一次?”

顧良隻說:“不是你殺了我。是劉鄰居殺了孟老板。”

荀楓不說話,顧良見他沒動,兀自走到餐廳坐下,隨手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抿了一小口酒,道:“時間是不是差不多了?動手吧。”

荀楓從沙發上站起來,跟著顧良走進餐廳,坐到他對麵,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我不可能對你動手。”

“我知道,現實裡你是我的醫生。醫生是治病救命的,哪有害人的。但現在我們在遊戲裡——”

“在哪裡都不行!”

這是自那次落水事件之後,在不算很長的時間內,顧良第二次對荀楓感到詫異。

心理醫生如他,大部分時候都顯得冷靜自持。

這樣的荀楓實在是非常少見的。

不過轉瞬想想,大家都是普通人。

來到這樣莫名的遊戲世界,完全可以拋下從前那些禁錮自己的社會身份,人人都可以不必偽裝,荀楓又憑什麼不能顯露真實的情緒。

荀楓沒喝紅酒,而是給自己倒了杯白酒,直接吞了一大口下去。

片刻後,放下酒杯,荀楓坐直了,注視著顧良的眼睛。“你換位思考一下,換做是你,讓你拿自己的領帶勒死我,你做不做得到?你還記不記得,你的PTSD怎麼來的?”

顧良:“……抱歉。”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荀楓淺蹙著眉,繼續說道,“你是我的病人,我就該對你負責。”

顧良蹙眉,表情顯得有些無奈。

這讓荀楓想起了顧良落水的時候,自己情急之下的表現,以及當時他向楊夜說的話——字字句句都在表明他顧良是個瘋子。

那些話雖然無意,但確實是紮了顧良的心。

荀楓道:“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如果脫離醫生和病人的身份,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你相處。”

顧良有些沒明白。“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你當我是朋友?”

荀楓的表情似寬慰、又似有些遺憾。

仔細看去,燈光映照下,他看向顧良的目光還有些許癡纏。

顧良倒是渾然未決,隻道:“我不太明白你問這句話的用意。我以為,在我結束治療後,跟你有些來往,不算壞你們行業的規矩?或者你對朋友的定義比較嚴格?你不拿我當朋友?”

荀楓居然點了頭。“對。如果我說,我不拿你當朋友呢?”

顧良詫異:“不拿我當朋友?那你拿我當什麼?課題研究對象?”

荀楓無奈一笑,仰頭喝下的半杯白酒,再朝顧良看去。

顧良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好像天塌下來,他都會是這個表情。

他這樣子,跟那大半年他每周四下午去荀楓那治療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樣的他,讓荀楓無比懷念。

因為似乎隻有在診療的時候,荀楓才能感覺到,顧良是完全信任自己,信賴自己的。

那會兒的顧良是脆弱不堪的,是專屬於自己的病人。

仿佛是——山石崩塌,河水倒流,星河墜地……所有人都在逃跑,隻有顧良靜靜站著,世界的壯麗或者毀滅都跟他沒有關係。

他沒有刻意求死,但他也沒有特彆強的求生欲。

隻有自己,能夠出現在他麵前,進而拯救他。

那種被需要的滿足感,實在是美妙異常,難以言喻。

隻是在治療結束後,一切也都隨之結束。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荀楓無論再治療多少個病人,也無法再找到這種滿足感,就好像是他自己生病了一樣。

於是荀楓明白了,他對顧良的感情不一般,早已超出了醫患界限。

“有些事情,在治療你的時候,我不能想,那是違反職業道德的事。等治療結束,我也需要一段時間認清自己對你到底什麼感情,所以我什麼都沒說。”

“但現在如果我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我今天以為自己殺了你的時候,我……”

“就當我懦弱吧。反正過一會兒,你就會把這一切都全部忘記。”

聽到這裡,顧良眼瞼垂了下去,他抬手握住麵前的酒杯,乍一看是閒適的姿勢。

但他從肩膀到小臂的線條都崩得很緊,很顯然是覺得有些拘謹。

荀楓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但還是苦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我這麼說的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顧良沒吭聲。

荀楓終究直白道:“顧良,我喜歡你。愛情層麵的那種。”半晌,顧良語氣平靜地回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不懂這是為什麼。”

荀楓說:“因為你很好。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大概是因為劇本場地樣板房的隔音效果並不好的緣故,虛掩的門外,漆黑的樓道裡,跟蹤顧良而來的楊夜恰把這一切儘數聽了進去。

楊夜屏息凝神,一時之間,不知為什麼,他感覺自己可能比荀楓還要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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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楓始終記得第一次見到顧良的情形。

他坐在診療室等顧良。

顧良準時到達,敲門聲是很均勻的三下。

他穿了一身淺棕色的風衣,有著少見的茶色瞳孔,鼻梁高挺,眼窩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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