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五更天, 深冬的這個時辰,天際仍是一片深重的鴉黑。
將軍府內的更夫打著綁,一慢四快,佝僂著身子, 輪完了最後一班夜值。
半夢半醒, 意識朦朧間, 步遙覺出身側的男人已然起身, 冰冷而又柔軟的唇印在了她的額上。
有人擾了她的清夢, 步遙自是不悅, 翻了下身再次沉沉睡去。
殿外的濕寒悄然滲入了寢房片刻, 步遙吸了下鼻子, 而後那寒意又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火牆烘烤下, 滿室的溫暖。
步遙恍惚間記起, 孫權這幾夜都沒有用藥, 也不知他睡得是否安穩。
待她微微轉醒後, 孫權已然離開了討虜將軍府, 帶著數萬兵馬整軍而發。
步遙躺在寬闊的榻上,閉目靜思,耳邊是嘰啾的晨鳥之鳴, 還有下人小心走動時, 衣袂相蹭的“沙沙“”聲響。
雖說這幾日,她已基本學會了寫毛筆字的基本技法,用不著再去尋孫尚香, 讓她去教她。
但孫權昨晚還是囑咐她,讓她得空去見見孫尚香。
孫權的意思步遙清楚,姑嫂之間也需要多多相處,感情融洽。初次見孫尚香,還得備些薄禮,她還沒來得及準備。
時間是有限的。
步遙趕忙起身,簡單梳洗裝扮後,便歸返至了自己的庭院。
剛一至前院,便看見著了一身深褐曲裾的孫伏,他微微轉首,很是專注地看著什麼。
步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這才了然。
前院的屋簷處懸了一木製鳥籠,裡麵有隻嬌小的雀鳥在食槽啄食,不時地撲騰幾下羽翅。
說來紫荊曾尋過數隻珍鳥,但因著庭院內的眾人都不知飼養方法,養死了好些隻。
步遙一想到花在那些鳥上的錢,就是一陣肉痛。
好在這隻雀鳥活了下來,它的羽色生得也是極好,不僅是顏色奇異的寶藍色,在日光的照耀下,那羽毛竟還能泛起淡淡的光暈。
“管事怎麼一早便過來了?”步遙笑著問向孫伏道。
孫伏收回了看那隻鳥的視線,恭敬地衝步遙施了一禮,而後又道:“主公臨行前吩咐過老奴,言讓老奴一定要顧好步主。這不,老奴生怕照顧不周,這才一早便來步姬這處,問問步姬可有何吩咐。”
孫伏的身側,還站了兩位新的使喚婢子,看著倒是麵善,像是從哪裡見過似的。
見步遙打量著那兩名婢子,孫伏眉心略微緊了緊,帶著窘色道:“老奴怕步姬庭院內的人手不夠,又挑了兩名辦事機靈得力的,送到步姬這處,供步姬差遣。”
步遙微微頷首道:“多謝管事。”
心中卻暗感不妙。
平白無故地往她庭院裡安人手,這明麵上是給她送使喚下人,實則這是要監視她啊。
孫伏沒必要這麼做,看來便是孫權走前吩咐過了。
狗男人還真是有先見之明,應是已經預料到,她會在他不在府上的這段日子,出府去尋步騭,所以才會提前派人監視她。
“我適才見管事一直盯著那雀鳥看,可是喜歡這些玩物?”步遙複又笑問。
算了,出府之事且容她再想想,目前要緊的是,趕緊拉攏拉攏未來東吳的首席宦官。
孫伏斂著神色,回道:“老奴這人一向粗鄙,無甚雅好,隻單單喜些奇珍異鳥,讓步姬見笑了。”
步遙繼續裝著溫婉,與孫伏客氣道:“不打緊,這雀鳥原也是紫荊前幾日尋來的,主公讓我練字,也沒多大空逗弄它......若是管事喜歡的話,那這隻雀鳥便贈予管事了。”
孫伏渾濁的瞳孔明顯有了幾分光亮,卻還是與步遙客氣地推拒了一番。
步遙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孫伏虛假的推托。紫荊和紫冉於室內聽見了二人的談話,忙邁過了門檻,走至了步遙的身側。
步遙衝紫荊使了使顏色,紫荊了然,走至屋簷下,將那鳥籠摘下。
“管事,這是我們步姬的一片心意,您就收下罷。”紫荊黝黑的雙手托著雀籠,恭敬地遞與孫伏。
孫伏見此,也不好再推脫,隻得連聲道謝,收下了雀籠。而後又與步遙寒暄了幾句,表情有些興奮地提著雀籠走了。
孫伏走後,步遙長舒了一口氣。
這鳥是終於送出去了。
正廳主案的不遠前,還鋪著孫權贈她的那張虎皮,步遙一見那虎皮,就會想起在宛陵孫權作死的種種。
不由得又是一陣惡寒。
但因著那是孫權的寶貝,她還是喚紫荊和紫冉小心地看護著。
孫伏新引的兩名婢子還站在前院,紫冉在外麵看著那二人,紫荊則走至了主案處,詢問步遙道:“步姬,這二人您要如何安排。”
案上的漆盤中放著橙黃的桔子,步遙擇了一個,用手慢慢撥開,回道:“近身伺候的人,有你和紫冉便夠了,就給她二人隨意安些差事便好,不用讓她二人進室伺候。”
紫荊一點即透,回道:“奴婢知道了。”
步遙撚起了一瓣蜜桔,放入口中,登時汁水充盈,吃了半晌後,她又道:“今日你去郡主的住處一趟,幫我問問郡主何時得空,我好去拜訪一下。”
紫荊答諾後,眨了幾下眼,遞與步遙一塊濕帛,而後又道:“既是要見郡主,是否先備些薄禮?”
步遙擦了擦手上的果漬,心中暗自讚許。
紫荊果然是原主的好幫手,真是會洞察主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