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孫權不想讓自己被刺殺一事鬨大,免得鬨得人心惶惶, 再使軍心渙散。
但出了這麼大的事, 又是在深夜,來回出入帳中的兵士雖然沒刻意發出多大聲響, 但還是驚動了一些人。
比如, 正值青春年紀, 一向多思且淺眠的淩統。
聽到外麵的聲響後, 他忙詢問了他的仆從。
仆從打聽了一番後回來告知, 孫權的帳中似是出了事情,但那些跑動且手中拿著馬革和麻布的兵士卻什麼都不肯透露。
淩統正猜測著原因時,那侍從又告知他:“小的提著夜燈時,能看見那些兵士身上被蹭了血跡, 再多的,小的便不知了。”
血跡?
淩統心中一驚, 道:“遭了,定是主公出事了!”
種種不好的念頭蔓上了心頭,他趕忙換了衣物,命侍從提燈, 忙往孫權帳中奔去。
主帳中, 孫權和步遙還穿著寢衣。
事發突然, 二人自是來不及更換衣物。
見主公的姬妾衣衫不整, 發髻淩亂,無論是普通的兵士,還是有著軍銜的呂蒙和魯肅, 與孫權講話時,都垂著頭首。
生怕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逾了矩。
孫權也覺步遙在此確然不妥,便命兵士取來了氅衣,讓步遙穿上後,對她輕言道:“孤有些事要與他們交待,你先退避一下。”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毫無命令的口吻。
聽上去,竟有些溫柔。
就像是,在刻意與她商量一般。
步遙從未聽過孫權這樣的語氣,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但還是依言乖巧的點了點頭,掃視了一番地上已經被麻布覆好的屍體,和一眾垂著頭首的兵士,出了隔間。
她在孫權書案的一側坐定,將其上的燭台點燃。
幽微的燭火下,幾名兵士正用熱水衝刷著地上的血跡。血被稀釋開後,那血腥氣又從濕冷的地麵上溢了出來。
步遙嗅到那腥味後,不由得蹙了下眉頭。
一夜間,那些人都死了。
明明在幾個時辰前,她還與那些侍從碰過麵,講過話。
步遙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淒涼之感。
她正對著微搖的燭火發呆時,卻覺帳帷又被人掀開,外麵的寒意襲卷而至,她緊了緊身上的氅衣。
淩統尤帶稚嫩的麵容上存著幾分急色,見主公的姬妾還算沉穩的坐在書案一側,心中略微舒了口氣。
隨即,為表恭敬,他衝步遙頷首示意後,便急匆匆地尋著光亮,進了隔間。
隔間的麵積狹小,卻擠了將近十餘號人,淩統擠進去後,將將站定。
孫權正坐在榻上,左手扶膝,麵色陰沉。
他半晌都不做言語,眾人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紛紛揣度著主公的心思。
自己的兄長,就是死於刺殺。
但殺兄長的人,是江東的仇敵,而殺他的人,竟是他自己手下的人。
連在自己的軍營中,有著層層的保護,都要經受這一遭。
若不是步遙今夜沒有睡下,那他二人豈不是……
想到這裡,孫權眸中的寒意愈深。
終於,孫權開口,語氣還算平靜:“刺客既然穿的是我軍的軍服,那便是軍中,混入了奸細。你們有誰知,這刺客到底歸屬於何陣,由哪位將軍所管?”
呂蒙聽罷,將那屍體上的麻布掀開,看著那死屍的麵首上血汙一片,蹙了蹙眉道:“主公,還需將這屍體上的血跡擦拭後,才能驗清。”
孫權微點了下頭,作為對呂蒙的回應。
呂蒙立即派兵士去取濕帛來,替那死屍擦乾了麵容。
死屍的眉眼愈來愈清晰,替他擦拭的兵士突然開口道:“主公,小的識得,這是哪位將軍手下的兵。”
“快說。”呂蒙催促道。
兵士的麵上做著思考的神情,忙回道:“這是…這是甘寧將軍投奔時,帶過來的舊部之一,今日他領軍糧時,與我的一位弟兄發生了爭執,小的這才記下了這位。”
甘寧。
孫權的麵色微變。
“我一猜就是這個錦帆狗賊!他從一開始投奔主公,就存著不軌之心!定是這個狗賊,定是他!殺了我的父親不說,還要謀害主公!”
眾人聽罷那兵士所言,都沒有言語,反倒是淩統的情緒最為激動。
看著他氣得像是要把牙齒都啐碎了似得,在他身旁的魯肅忙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冷靜下來:“淩將軍,沒有證據前,不要親自下論斷。”
“不是他還能有誰,那兵士都說了,刺客是甘寧手下的人,整個軍營中,隻有他的嫌疑最大!”
孫權靜默地看著二人,神色微凝,製止道:“子敬所言甚是,這件事還沒有證據,不能斷定就是甘寧派人刺殺的孤。”
淩統氣急,一腳邁出了隔間,衝出了帳外。
呂蒙忙喚道:“淩統,你回來!主公還在,你不能擅自退下!”
孫權擺手,開口他:“讓他走罷,原也沒想喚他過來。”
魯肅微抿了下唇。
枉他今日還在孫權麵前對淩統這小子多加讚揚,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是個沉不住氣的。
“子敬,此事你怎麼看?”孫權問道。
魯肅回過神後,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依屬下觀之,此事並不是甘將軍所做。”
孫權其實也並不太相信,這件事是甘寧做的。
但他性情一貫多疑,還是對甘寧,存了幾分的戒備。
他示意魯肅繼續說下去。
魯肅言語清晰,聲音依舊平靜,卻不失力度:“若真是甘寧所做,依他的性格,並不會假托於人,而是會親自刺殺。再者,甘寧所攜的舊部,原也是黃祖的舊部。黃祖既然肯放甘寧走,還準許他帶些舊部離去,很可能會在其中安插個奸細。”
此番話說的很有道理,孫權對甘寧心中所存的疑慮略消減了些。
但刺殺一事,甘寧並沒有完全被排除嫌疑。
他正思量著,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時,卻聽見了帳外傳來了吵嚷聲。
呂蒙聽到了聲響,忙出去查看了一番。
卻見淩統與甘寧在帳外推推搡搡,兩人的言辭都很是激烈。
尤其是淩統的。
甘寧明顯是被淩統從被窩中薅出來的,還未來得及更換衣物,也如孫權一樣,身上還穿著寢衣。
呂蒙用餘光瞥見了主公的姬妾步氏,正一臉費解的看著淩統和甘寧,不由得有些發窘。
“你二人不得在主公帳外吵嚷,都趕緊進來。”呂蒙沉聲催促道。
聽見淩統仍在罵罵咧咧,他心中的躁意也耐不住了。
淩統這小子就他娘的是欠揍!
趁淩統走至他身前時,呂蒙伸出了右腳,衝著他的臀.部狠狠地踹了一腳。
淩統吃痛,回身狠瞪了呂蒙一眼。
呂蒙也回瞪了他一眼,又催促道:“主公還在,你敢放肆!”
淩統竟是被他這一聲震住了,無奈地替自己揉了揉後身的傷處,心中暗道:到底是誰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