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琬曾在四年前見過他一麵,去年又在駱瑾和登基大典見過他,如今是第三次。
四年過去了,平襄王看起來幾乎一點變化都沒有,而這一年裡陳太後卻衰老了很多,兩人放在一起對比著看,還真看不出來誰更年長一些。
平襄王口才還行,他那位夫人卻是個棒槌,偏生話還多。夫婦兩人舉杯敬駱瑾和的時候,平襄王已經說好了祝詞,那位夫人不會說話大可以不說了,誰知她思索了片刻,竟說了句“祝陛下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
此話一落,殿上明顯安靜了一下。
駱瑾和才三十歲年紀,這“壽比南山不老鬆”放到他身上怎麼聽都不像是個褒義詞,尤其是他常年帶著病,就更顯得彆有所指了。
對此駱瑾和沒表現出怎麼樣,嗬嗬一笑飲儘了杯中酒算是揭了過去,神情看著也很放鬆。
殿中重新活躍起來。
喬琬的視線從他臉上掠到坐在他邊上的曹皇後臉上。
曹皇後下午跟她們分彆後回宮重新打扮過了,此時穿上了紅黃相間的鳳袍,衣袖寬大,衣擺也很長,臉上少有地化了濃豔的妝,比她們午間看到時少了幾分溫婉,多了一些莊嚴的氣勢。
她看向平襄王妃的表情還端著得體的笑容,握著杯子的手卻因為用力過猛指節都泛白了。
喬琬收回視線,低聲對駱鳳心道:“你說她這會兒是不是很想把杯子扔到那個棒槌的臉上?”
駱鳳心順著喬琬的視線望向曹皇後。
曹皇後既已知曉駱瑾和病得很重,再聽這話當然會覺得刺耳。也難為她忍得滴水不漏,隻放下了杯子淡淡地對平襄王妃道:“舅母難得來京一趟,今日陛下特命禦膳房做了許多化康不常見的美食,舅母待會可以多吃一些。”
這便是在嘲平襄王妃話多了,喬琬跟駱鳳心知道她對駱瑾和的感情,一下就聽出了曹皇後的話外之音。
然而曹皇後話說得輕輕巧巧,比起平襄王妃那個硬邦邦的語氣更顯得寬和體恤,在其他人看來還真摸不清她究竟是嘲諷還是關心。
其他人感受不清,平襄王妃就更加察覺不出了,樂嗬嗬地應承了幾句,還想再說時被陳太後瞪了一眼,總算閉上了那張叭叭不停的嘴。
在她之下的一張桌子後坐著她和平襄王的兩個兒子——長子陳奎,次子陳殷。兩個兒子都長得像他們的父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練家子的。
他倆後麵還有許多皇室宗親,永安王夫婦也受邀前來,喬琬跟他們夫婦二人的視線對上,兩邊遙遙舉杯,也算是闔家團聚共度除夕了。
這頓飯從戌時吃到亥時,在喬琬腿都快跪麻了的時候終於結束。宴會從頭到尾都歡笑不斷,這其中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卻是無從細究。
但不管如何,舊的一年是平平安安地過了,一切腥風血雨都會在新一年裡醞釀。
這夜沒有宵禁,隻增派了巡防的守衛。喬琬跟駱鳳心回到府中,跟下人們一起點燃了全府上下每間屋子的燈燭,廊下的小燈籠也都一個個亮了起來,照的府中燈火通明。
公主府麵積不小,之前布置窗花的時候喬琬主要跟駱鳳心一起親手貼了她們自己住的和另外幾間常用的房間,剩下很多房間喬琬也是第一次去。
這些房間大多都有一些簡單的家具,若是有客人來,打掃打掃便能直接入住。喬琬跟著駱鳳心走下來,唯有一間房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這房間是新修的嗎?”喬琬好奇地問。
駱鳳心的這座公主府是在前朝太傅府的基礎上翻修的,很多地方都是重新刷的漆,將破敗的屋頂更換一下,唯有這一處既沒有上新的漆,也沒有原來的漆跡殘留,看上去就像是未竣工一樣。
裸露著的木料還算新,像這樣沒有刷漆做防腐處理的毛坯屋,如果是前朝遺留的,斷不可能還這麼完好,隻能改做公主府後新建的。
“嗯。”駱鳳心道,“原來打算建來堆雜物的,後來去了岷州,也沒這麼多雜物要堆了。”
東西麼總是越住越多,人都不在府裡住,也難怪駱鳳心這公主府總是看著顯空了。
喬琬點點頭表示理解,問道:“那這裡還要點燈嗎?”
“留一盞吧。”駱鳳心叫楠竹去取了盞燈來擱到屋子的正中間,然後出來鎖上門,等明日燈中油儘火自己便會熄滅。
兩人回到臥房,駱鳳心出去了一趟,回來時一手拿了個食盒,另一手抱了個小酒壇。
“梅花餅!”喬琬打開食盒歡呼一聲,上手就去抓。
“燙!”駱鳳心拍了一下喬琬的爪子,沒讓喬琬抓到。她把盤子放到桌子上,喬琬把手搭在盤子上感受了一下,真的有點燙。
“剛出鍋的,今晚守歲怕你餓著,一會兒還有彆的吃的。”
一聽說有吃的,喬琬的心情頓時好了一大截,剛才在宴會上她都沒怎麼吃,饒是禦膳房精心烹製的膳食十分美味,對著平襄王這些人也挺倒胃口的。
這會兒跟駱鳳心私下裡,燭光加美人加美食美酒,這才是享受!
駱鳳心拍開酒壇的泥封,斟了兩杯酒,琥珀色的美酒在玉製的酒杯中愈發顯得色澤透亮好看。
這個年代沒有蒸餾法,絕大多數酒的度數都非常低,駱鳳心拿來的這一壇就是,聞著酒香撲鼻,嘗上去卻還帶著點甜味。
喬琬趁著駱鳳心倒另一杯酒的時候偷舔了一口,被駱鳳心警告了一眼才把杯子又放了回去。
駱鳳心給兩個杯子斟了七分滿,坐到喬琬對麵,兩人舉起酒杯。
祝什麼好呢?
喬琬想了想,她跟駱鳳心的感情靠她們自己就夠了,不需要求神明相助。而駱瑾和那邊小白都說過沒辦法了,求也無用,而且好不容易現在氣氛好些了,喬琬也怕提起來又惹傷心。
那麼——
“就祝天下太平吧。”喬琬端著杯子,笑容可掬。
她還記得去年為鄭韋那事擾得內心不寧時駱鳳心曾安慰她說時局艱難,過不在她,說“惟願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那時她沒有經曆過戰爭,也沒有親眼目睹過饑荒,對這句話理解不深。在岷州這一年的所見所聞讓她更加明白了駱鳳心當時說這句話的心情。
如今駱鳳心的這個願望也是她的願望。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們都能夠安居樂業,有情人都能夠長相廝守。
“好,那就祝天下太平。”駱鳳心微笑著跟喬琬輕碰了下杯,然後雙雙抬頭將酒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