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1 / 2)

夏木繁剛才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麵對耳聾之人,應該如何審訊?

因為交流不暢,語言必須言簡意賅,直指核心。

那麼,黃誌強內心最最脆弱、一戳就破的點是什麼?

仇恨的背後,往往是求而不得。

越渴望,越憎恨。

黃誌強殺了母親,內心不可能波瀾不驚。

之所以在警方麵前裝傻充愣,不過是為了遮蓋弑母之後內心的恐懼、擔憂、愧疚與痛苦。

打破這份偽裝,隻需要兩個字。

——媽媽。

第一次與凶手麵對麵,夏木繁心中沒底,因此用目光征求嶽淵的意見。嶽淵沒有製止,那就說明她的行動是被允許的。

這給了夏木繁底氣,麵對黃誌強的憤怒,她半步不退,一隻手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對方,比劃了一個手勢:跟著我做。

再一次張開嘴,夏木繁喊出那兩個深深藏在心底的字:“媽……媽!”

媽媽。

你在哪裡?

夏木繁的內心,也被這兩個字勾起無數回憶。

夏木繁的媽媽名叫徐淑美,人如其名,賢淑美麗。

徐淑美讀過初中,在農村裡算文化人。她性格溫柔,愛讀書,肚子裡有很多故事。

夏木繁到現在都記得,夏天晚上乘涼的時候,母親將她抱在懷裡,指著天上的星星哄著她:“看到沒有?那是銀河,銀河兩邊各有一顆亮亮的星星,一顆是牛郎一顆是織女,牛郎星兩旁有兩顆小星星,是他們的孩子。一家人被王母娘娘用銀河強行分開之後,每年八月十五喜鵲都會搭起一座橋,鵲橋相會。”

在媽媽的故事裡長大,夏木繁覺得自己是全村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這樣的幸福時光,在1980年3月11日那一天戛然而止。

父親在鎮上磚廠上班,媽媽每天中午都會給他送飯。那一天夏木繁坐在門檻上等媽媽回來,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一直等到父親下班回來,都沒有見到她。

夏木繁從家裡一直哭到村口,抱著那棵大槐樹哭了一個晚上,誰來哄都不理,隻知道對著樹上的烏鴉喊:“把我媽媽還回來!把我媽媽還回來!”

誰也不知道徐淑美去了哪裡。

當地派出所的警察來了兩趟,最後給出失蹤的結論。

有人懷疑她在送飯途中被人販子拐走;有人懷疑她跟村裡的二流子一起私奔;還有人懷疑她耐不住鄉下清苦拋夫棄子跑到城裡享福去了。

夏木繁絕不相信,母親會拋下她一個人離開。

一定是有人害了她。

或者,有人欺騙、拐賣了她。

十五年過去。

父親另娶新婦、再生兒女,把母親丟在腦後。徐淑美這個名字,已經在戶口本上被一筆勾銷。

村裡人也都忘記,曾經有個叫徐淑美的女子,嫁到了薈縣新樟大隊三組。

鬥轉星移。

薈縣變成薈市,新樟大隊變成新樟村,三組變成三屋場。

可是,夏木繁的思念永遠沒有變。

所有人都忘記了她,夏木繁卻一直記得。

媽媽名叫徐淑美。

如果她還活著,今年正好四十三歲。

她體態微豐,抱起來肉乎乎的。

她的衣服總是洗得很乾淨,有一股陽光的氣味。

死者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她是黃誌強的母親。

她被兒子殺了。

——隻要一想到這裡,夏木繁就會止不住地顫抖。

一定要逼出黃誌強的供述,一定要揪出這個殘忍的凶手!夏木繁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裡,有烈焰熊熊燃燒,將黃誌強的所有偽裝融化。

“媽……媽!”

“媽媽!”

“媽媽……”

夏木繁重複著這兩個字。

嬰兒學說話,最早發出來的音節,就是“ma ma”

嘴唇自然開合,舌頭平放,氣流自唇間吐出,就能發出“媽媽”這個音。

全世界的語言各有各的特點,但媽媽二字卻大同小異。

這兩個字似重錘,不斷敲打著黃誌強的心。

終於,被一層硬殼包裹的心,裂開一條縫。

這層硬殼,名為仇恨。

淚水,自黃誌強的臉頰滑下。

他麵色煞白,牙齒開始打戰。

咯咯咯……

顫抖似水麵漣漪,漸漸往全身擴散。

先是嘴唇,然後是臉頰,再到雙肩、雙手、雙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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