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路派出所的建築有些年頭,辦公樓隻有一層,七十年代建成的磚瓦房,外形樸素方正,坐北朝南,正對著巷道。
後院寬大,種著梨樹、槐樹,北麵立著一棟兩層帶走廊的紅磚房,底層有食堂、活動中心、庫房,二樓則是宿舍。
夏木繁回屋將刑偵大隊送的那件嶄新製服換下,穿上寬鬆長袖T恤來到食堂。
大廚知道他們今天出外勤,特地留了飯菜:梅菜扣肉、家常豆腐、油渣小白菜,還有一小碗西紅柿雞蛋湯。
十月的風吹過,帶來一縷甜香,院子花壇裡種下的月季開得正盛,五彩繽紛。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飯菜,夏木繁這才感覺重回人間。
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夏木繁吃飯很快。
吃了飯,再喝一碗湯,腹中溫暖熨帖,夏木繁看著隊友說:“從王麗霞家出來之後,我去了趟刑偵大隊。”
虞敬、孫羨兵同時抬頭:“乾嘛去?”
夏木繁很淡定:“我在現場發現一個牛奶瓶,裡頭有些殘留的牛奶。我把牛奶瓶送到刑偵大隊,讓技術科幫忙檢測一下。”
虞敬與孫羨兵交換了一個眼神,好家夥,夏木繁這是悶聲乾大事啊。
虞敬問:“為什麼?”
夏木繁道:“我發現王麗霞的時候,她麵色發青、嘴唇發烏,擔心是食物中毒進行催吐,發現嘔吐物裡有牛奶,便順手將牛奶瓶收了,送去檢查。”
虞敬對她所說的“順手”二字有些不解,收好牛奶瓶、送到刑偵大隊檢測,這哪裡是順手的事?她這分明是有所懷疑。
虞敬性情豁達溫厚,在派出所乾了五、六年,遇到事情總喜歡朝好處想,不願意將人性想得那麼惡。聽到夏木繁這麼說,心跳陡然加快:“你懷疑牛奶有問題?”
夏木繁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見過王麗霞,她性格開朗,家境優渥,聲音宏亮,中氣十足,不太像個心臟病患者,怎麼正好家裡沒人的時候昏倒?要不是有豆豆過來報警,按她丈夫那墨跡
勁兒,她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你們不覺得這裡麵有問題嗎?”()
夏木繁對案件的高度警覺性讓虞敬很佩服:你分析得有道理,的確有點不對勁。不過……醫生說是心臟問題,沒有提及食物中毒的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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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繁搖搖頭:“有些藥物能夠讓人心臟驟停,醫生未必發現得了。”
飯桌上忽然安靜下來。
如果真有這種令心臟停止跳動的藥物,連醫生都檢查不出來,那太可怕了。
再聯想到周耀文開的是醫藥公司,虞敬與孫羨兵感覺後背有些發寒。
半晌,虞敬問:“你懷疑誰?”
夏木繁:“也許是周耀文,也許是送奶工,所有能夠接觸到牛奶瓶的人都有可能。”
孫羨兵問:“要是沒毒呢?”
夏木繁聳聳肩:“那就當我過度緊張。”
虞敬看著夏木繁,嘴裡不斷重複著兩個字:“你呀,你呀。”膽子怎麼就這麼大?行動力怎麼就這麼強?招呼不打闖進屋,二話不說拿了牛奶瓶送檢,真不知道是該誇她,還是批評她。
孫羨兵卻興奮起來:“你去刑偵大隊找的誰?他們能同意檢測?”
夏木繁道:“我就認得嶽組長,肯定找他。”
虞敬驚得一口飯差點噴出來:“嶽警官人送外號雷公,嗓門大、脾氣大,市局人人怕他,你直接找他,他肯幫忙?”
夏木繁半點也沒有畏懼之感:“我看他人挺好的,熱心腸得很。”
虞敬張大了嘴,慢吞吞伸出左手,豎起一個大拇指:行,你牛。
孫羨兵哈哈一樂:“小夏你真厲害。”
夏木繁看向孫羨兵:“我記得你在醫院說過,王麗霞是獨生女、父母皆亡,她的親人除了一個在國外讀書的兒子之外,隻有丈夫周耀文,是不是?”
孫羨兵腦子轉得沒有她快,但也聽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後背的寒意再次襲上來,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是,是啊。”
夏木繁再轉頭看著虞敬:“如果王麗霞死了,財產會怎麼分配?”
虞敬道:“王麗霞與周耀文是夫妻,家庭所有財產,包括房子、車子、公司、存款……王麗霞都擁有一半。她要是死了,丈夫一半、兒子一半。”
“周耀文占四分之三。”孫羨兵對上夏木繁的眼睛,牙齒開始有些打顫,“殺,殺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周耀文與王麗霞二十年夫妻,還有一個共同的兒子,怎麼就動了殺念?
夏木繁冷笑一聲:“王麗霞死後誰獲益最大,誰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想到今天遲遲來到醫院的周耀文,虞敬沉默半晌,站起身來:“走吧,我們去辦公室討論一下案情。”
就這樣,三人來到辦公室,掛好小黑板,一起複盤今天的事件。
虞敬先將時間線梳理一遍。
8:35王麗霞昏迷。
8:46豆豆報警。
8:4
() 8派出所出警。()
8:55案件組到達學苑佳園,夏木繁翻牆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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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發現王麗霞昏迷,送醫院搶救,同時夏木繁拿了牛奶瓶送刑偵大隊檢測。
9:20虞敬打電話到周耀文公司,將王麗霞的情況告知對方。
11:30夏木繁返回醫院。
12:00王麗霞進病房。
12:10周耀文趕到醫院。
對著時間線,虞敬提出第一點懷疑:“我們把王麗霞送到醫院後立刻與周耀文聯係,秘書說他正在開會,我強調王麗霞有生命危險之後,秘書說馬上通知周總,可等了差不多三個小時周耀文才到醫院,這麼長的時間他到哪裡去了?”
夏木繁問:“大虞,你並沒有直接與周耀文對話,是秘書轉達?”
虞敬:“是。”
夏木繁:“秘書有沒有第一時間轉告?”
虞敬搖頭:“我隻有周耀文公司電話,並沒有他的私人傳呼、大哥大號碼,隻能讓秘書轉告。至於秘書是否第一時間告知周耀文,還真不好說。”
換而言之,如果追究周耀文來晚了,他完全可以說秘書失職。
虞敬在本子上記下一筆:“我們要弄清楚9:20-12:10這個時間段內周耀文的行程,不能聽信他的一麵之辭。”
夏木繁“嗯”了一聲,提出第二點疑問,“保姆為什麼恰好今天不在彆墅?我聽保安說過,保姆今年六十多歲,是個很利索乾淨的老人,在他們家乾了很多年,與主家關係挺好。王麗霞早不昏迷、晚不昏迷,偏偏在保姆不在家的時候昏迷,未免也太巧了。”
孫羨兵道:“的確是太巧。有沒有可能周耀文故意支開保姆,或者專挑保姆不在家的時候,就是為了方便下毒?”
夏木繁冷著臉:“有可能。”
虞敬忽然想到一件事:“哦,對了,說到牛奶瓶。王麗霞家彆墅大門右邊柱子上掛著一個木頭奶箱,奶箱上寫著康慧牛奶四個字,這說明他們家訂了牛奶。送檢的牛奶瓶如果有問題,那送奶工也有下毒嫌疑。”
孫羨兵的表情略顯茫然。
虞敬提醒他:“你忘記了?康慧這個牌子的牛奶在社區做訂一年送報紙的活動,不少人訂了奶。”
孫羨兵這才想了起來,連聲“哦、哦。”
夏木繁明白虞敬的意思:“對,送奶工也有嫌疑。不過我還是覺得周耀文的嫌疑最大,畢竟他才是最大的獲益者。他們家訂牛奶,說明王麗霞有早上喝牛奶的習慣,提前在牛奶裡下毒很方便。”
虞敬忽然打了個寒顫:“我覺得現在最要緊的還是要保護好王麗霞,萬一某些人一計不成再施一計,那……”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孫羨兵再也坐不住了:“我們得輪流守著王麗霞,不能讓她被人害了。”
虞敬依然有些不敢信,又問了一回:“如果,我們的懷疑是錯的呢?”
夏木繁道:“錯了就錯了,大
() 不了就是我們辛苦一點。如果我們懷疑是對的呢?王麗霞的兒子在國外讀大學,保姆請假回了鄉下,她身邊隻有周耀文……()”
人命關天,案件組三人同時站了起來。
夏木繁:我去醫院。()”
孫羨兵:“我在辦公室守電話,小夏,吃晚飯的時候我來替你。”
虞敬:“不,你們兩人一起行動。我馬上向魏所彙報,留在辦公室等重案組的電話,晚上我過來替換。”
安排妥當之後,夏木繁與孫羨兵再次來到醫院。
位於偏僻城東的第三人民醫院相對冷清,夏木繁來到住院部時正是下午兩點,走廊靜悄悄的。
青灰色水磨石地板拖得很乾淨,走廊兩側淺綠色牆裙為醫院添了一份柔和感,陽光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灑下來。
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一個男人站在走廊打電話。
磚頭大小的大哥大,一根長長的天線,拿在手上很有分量,機身、通話費昂貴無比,這是九十年代初成功生意人的標配。
“收拾完了沒?怎麼會沒找到?”
——這個聲音很耳熟,對方的背影也很眼熟,正是周耀文。
夏木繁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傾聽。
周耀文很警覺,快速轉過身來,看到夏木繁與孫羨兵,匆匆掛斷電話。
逆著光,看不清周耀文的臉部表情,但夏木繁感覺到他並不歡迎警察的到來。
周耀文問:“你們怎麼來了?”
孫羨兵笑著回應:“警民一家親嘛,周總您工作忙,保姆又不在家,王姐住院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魏所長派我們過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聽到孫羨兵稱呼王麗霞“王姐”,透著股說不出來的親近,周耀文側了側臉。陽光灑過來,正照著他緊皺的眉頭,看得出來他在忍耐:“謝謝你們,不過這裡有我就夠了,不麻煩你們派出所同誌。”
孫羨兵依舊麵帶笑容:“不麻煩不麻煩。小夏你去看看王姐醒了沒,需不需要喝水。我問問醫生,看術後應該注意些什麼。”
夏木繁應了一聲,從周耀文身邊走過,徑直往病房走去。
周耀文伸出手想要阻攔,卻被夏木繁側身一讓,靈活地避讓開來,順利走進病房,來到王麗霞身邊。
王麗霞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休息,聽到有人靠近,緩緩睜開眼。對上夏木繁的眼神,她張了張嘴,發出微弱的聲音,可是卻聽不分明。
夏木繁彎下腰,將左耳貼近她唇邊。
“豆豆……”
夏木繁聽懂了,看著她那張憔悴的臉,將聲音放得柔和了些:“放心吧,豆豆在家裡等你,挺好的。”
“……”
王麗霞嘴唇動了動,眼神焦灼。
夏木繁道:“我每天都會去看看它,喂點吃的。”
“……”
王麗霞依然盯著夏木繁。
夏木繁想了想:“我把它帶到派出所
() 養幾天?”
聽到這句話,王麗霞眨了眨眼睛,神情終於放鬆下來。
自從兒子出國留學,丈夫成天忙事業不著家,陪伴她最多的便是這條小狗。她現在生病住院,丈夫沒時間、也沒耐心管豆豆,隻有將豆豆拜托給眼前這個曾經幫她找狗、囑咐她多帶豆豆出去玩的夏木繁,她才能放心。
喘息了幾聲之後,王麗霞感覺眼前有道陰影籠罩下來,抬眼見是丈夫周耀文,嘴角勾了勾,很是歡喜。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丈夫雖然平時話少工作忙,但生病了他能夠陪伴在身邊,關鍵時候還是靠譜的。
周耀文輕輕抬手,幫王麗霞壓緊被角:“好了,醫生說你就是太疲憊造成的心肌無力,得好好休息。彆說話了,這裡有我呢。”
王麗霞聽話地閉上眼睛。
周耀文示意夏木繁離開病房,卻發現她沒有挪動腳步,便壓低聲音提醒:“警察同誌,請離開病房,我愛人要休息。”
夏木繁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但另一張床空著。病房裡有廁所、陽台,設施完備。
眼前周耀文在催促驅趕,夏木繁眸光微暗,輕手輕腳地離開病房,站在門口走廊處。
孫羨兵看到她,輕聲道:“醫生說病人需要靜養,已經讓她服用阿司匹林還有什麼洛爾……反正是西藥吧,症狀有所緩解。後續還要繼續觀察,必要的時候可能需要手術治療。”
夏木繁點了點頭。
周耀文走出來,將兩人帶到走廊儘頭:“你們救了麗霞,我非常感謝,明天安排公司給派出所讚助一輛小汽車,這總行了吧?”
夏木繁有些啼笑皆非,他以為警察過來打秋風?
孫羨兵也感覺很尷尬:“那個,周總,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周耀文麵帶譏誚:“那你們守在這裡是怎麼回事?”在他看來,哪有什麼真正的警民一家親,不就是看他家裡有點錢,這些窮警察想在他這裡撈點好處嘛。
周耀文那譏誚的表情很刺眼,孫羨兵再也維持不住笑容:“剛才我不是說了嗎?王姐與我們派出所同誌關係良好,她遇到困難我們肯定要幫忙。”
周耀文拉下臉來:“可是你們現在這樣讓我感覺到了困擾。我有能力照顧好妻子,不需要你們幫忙,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孫羨兵看一眼夏木繁,正要再解釋兩句,夏木繁往前一步,說話不再客氣:“你說有能力照顧好妻子,那為什麼王麗霞昏倒在家無人問津,送到醫院後三個小時你才來到醫院?”
周耀文做生意多年,漸漸有了自己的人脈與社會地位,趁著改革春風將醫藥公司越做越大,口袋裡的錢越來越多,腰杆越來越硬,走出去哪一個不尊他、敬他?沒想到現在一個小小的派出所民警敢用這樣尖銳的語氣與他說話!
周耀文沉下臉,眼神變得鋒利起來,他緊盯著夏木繁的臉:“這是我的家事,你用什麼身份來質問我?我還沒有計較你未經允許擅闖民居,你倒跑來責備我來醫院晚了?真是可
笑!”
夏木繁向來是遇強則強,冷笑一聲,指了指病房:“可笑嗎?我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我們是警察,既然救了王麗霞,就必須保證她好好活著。”
周耀文被夏木繁激出了怒火,麵色越發陰沉:“警察怎麼了?警察也得遵紀守法!沒有人報警,你們僅憑著一條狗胡亂叫幾聲,就往我家闖。你們運氣好,正遇上麗霞暈倒,如果不是呢?我彆墅裡貴重物品那麼多,丟失、損壞一兩件你們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不等夏木繁辯駁,他拿起大哥大,拔打110報警電話,毫不客氣地對接線員說:“我要投訴!安寧路派出所民警……”他看一眼夏木繁,冷哼一聲,“一個姓夏,一個姓孫,他們倆擅闖民居,還打擾我的家庭。”
簡直顛倒黑白!
夏木繁雙手捏拳,咬了咬牙,眯起雙眼,恨不得衝上去砸他兩拳。
可是,身為警察,更應該自律,動手不能解決問題,夏木繁深吸一口氣,將這股衝動壓製了下去。
孫羨兵氣得直跺腳:“我們救了你愛人,你竟然投訴我們?”
周耀文掛掉電話,冷冰冰地回應:“我一再忍讓,你們卻咄咄逼人,那就不要怪我保護自己的權益。像你們這種不知進退的警察,就應該好好管教管教!”
反正已經被投訴,大不了檔案裡記上一筆,夏木繁索性放開了手腳,話語直指要害:“周總這麼害怕我們留在醫院,是心虛嗎?”
周耀文被她氣得肝疼,咬牙道:“我心虛什麼?”
夏木繁放低了聲音:“王麗霞平時身體健康,有錢有閒有保姆,哪裡會操勞過度導致心臟麻痹?周總你就不覺得可疑嗎?難道不怕有人要害她?”
周耀文轉移開視線:“簡直荒謬,誰會害麗霞?”
夏木繁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放緩了說話的節奏,慢條斯理地說道:“周總是做大事的人,保護自己權益、投訴警察時如此雷厲風行,一定會保護好王麗霞,是不是?”
周耀文被她盯得心慌,但他到底見多了風浪,很快就鎮定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不過是身體出了點狀況,偏偏被你們警察搞得草木皆兵,真是搞笑得很。要是太閒了就去社區多轉一轉,看看有沒有孤寡老人需要幫助,彆在這裡惹人嫌。”
夏木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如果周總向我們保證,王麗霞不會再出狀況,能痊愈歸家,那我們可以離開。”
周耀文牙槽緊咬,臉頰肌肉明顯僵硬,成了一張四方臉。他眯著眼,一字一頓地說:“不勞你們費心,我妻子命大福大,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
夏木繁同樣眯了眯眼睛,曲折弧線讓她看上去多了一分淩厲:“她好,你就好,大家都好。”說罷,轉身離開。
這一招,叫打草驚蛇。
周耀文知道自己被警察盯上,絕對不敢再次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