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羨兵緊張到一動不動之時,站在他身旁的夏木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曾經殺過一名警察的毒販,拿槍挾持人質,就這樣囂張至極地逼警察交換人質。
憑什麼呢?
就憑他手裡有槍?
警察手裡也有槍,為什麼怕他呢?
是了,因為他手裡拿捏著一條人命。
警察投鼠忌器,擔心他傷害無辜群眾。
夏木繁腦中忽然閃過煤灰向自己彙報的情況。
吳大猛這十年一直在省城星市生活,不僅當上包工頭,還結婚生子,小日子過得竟然不錯。
被全國通緝的罪犯,不僅沒有東躲西藏、如喪家之犬,反而編造新身份,重新開啟新人生?
他甚至敢重返家鄉,在一群警察麵前提條件!
夏木繁將目光轉向看熱鬨的人群。
出於安全考慮,警察已對人群進行疏散,但依然有些不怕死的站在巷道角落、躲在屋子裡探頭出來看個究竟。
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巷子口,麵色煞白、眼神渙散、白發散亂,在寒風中飄揚。
那是吳大猛的母親,劉愛珍。
警察以命相拚,保護老百姓的安全,劉愛珍卻躲在安全地帶,愣愣地看著她那闊彆十年的兒子。
吳大猛繼續叫囂:“快點!不然大家一起死。”
刺耳的要挾之音傳入耳中,這一刹那,夏木繁有一種控製不住的衝動。
——她想把劉愛珍拖到吳大猛的麵前,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她養大了一個罪犯、她生了一條豺狼!
吳大猛敢隨便拿捏一個小販,敢指著孫羨兵讓他交換人質,就是認準了警察是好人。
好人就該死?
我呸!
野性十足的夏木繁本就是個討厭約束的人,如果這種約束隻針對好人,而壞人卻肆無忌憚,那就打破它!
夏木繁快步走到巷子口,一把捏住劉愛珍的胳膊,將她往前拖行十幾步,一直帶到大馬路上,與吳大猛相距十米。
所有人都被夏木繁的行動驚呆了。
魏勇壓低聲音喝止:“小夏!回去。”
夏木繁大聲道:“吳大猛,這是你媽媽吧?你犯下事一走了之,可曾想過你媽媽一個人怎麼麵對指責與白眼?你現在拿槍指著彆人,可曾想過你媽媽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
看熱鬨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
仿佛劉愛珍有毒一樣,各種鄙視的眼光、唾罵,全都朝著劉愛珍而去。
“我呸!那個壞蛋是她兒子?”
“養出個禍害,還不如一生下來就掐死!”
“她還有臉站在這裡看?要是我,早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劉愛珍胳膊被夏木繁死死捏住,動彈不得,一張臉臊得通紅,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我,我不是,我不知道……”
她此刻隻覺得冤枉。
她也不知道警察是從哪裡來的,更不知道兒子會開車撞警察,也萬萬沒想到平時在自己麵前孝順懂事的兒子會拿槍出來嚇人。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突然竄出來,一巴掌扇在劉愛珍臉上,一邊哭一邊尖叫:“你這個殺千刀的,快點讓你兒子把我男人放了,不然我和你拚命!()”
劉愛珍半邊臉一下子就腫了起來。
她原本就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被這個小販的妻子一巴掌打過來,整個人搖搖欲墜。
夏木繁絲毫沒有心軟,轉過頭看向吳大猛,冷笑道:你就眼睜睜看著母親被打?你就是這樣孝順母親的?()”
吳大猛眼睛裡透出凶悍之光。
他牙槽緊咬,死死盯著夏木繁,眼神仿佛毒蛇一般,讓人看著毛骨悚然。
抵住小販太陽穴的槍在顫抖,執槍的手指節開始泛白。
——他恨不得一槍打死夏木繁!
嶽淵開始向狙擊手下令:“準備!”
夏木繁兵行險招。
狙擊手早已找好角度,隻要夏木繁此舉激怒吳大猛,隻要他將槍口轉向夏木繁,狙擊手可以立刻將他擊斃。
隻是……夏木繁與他相距不過十米,危險!
嶽淵胸口發澀,眼睛也有些微紅。
這個夏木繁,膽大妄為!
可是……卻生猛得讓人心疼。
她為了抓住吳大猛,為了解救同事,竟然以身犯險。
夏木繁緊盯吳大猛,屏息凝神,如野獸潛伏,雖未動,卻在伺機而動。
吳大猛呼吸聲越來越粗。
夏木繁緩慢移動腳步,將劉愛珍推到身前:“吳大猛,好好看看你媽媽吧。”
看到夏木繁將身形藏於劉愛珍身後,嶽淵終於略鬆了口氣。
劉愛珍被夏木繁推到萬人中央,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晚年得子,捧在手心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把一顆心都送到他麵前,隻盼著他將來長大了有出息。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他和人打架,她隻知道向彆人道歉,卻舍不得責罵?
也許是因為,小學他逃課,她隻知道向老師求情,卻沒有規勸?
也許是因為,他初中輟學跟著亂七八糟的朋友混,她沒有狠狠打罵?
……
時至今日,悔之晚矣,劉愛珍心如死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吳大猛眼見得夏木繁拿自己母親當掩體,胸口如有巨石壓住,眼角迸裂,大聲嘶吼道:“我犯罪了,我媽沒有!你把她拖出來做什麼?你他媽還算是警察嗎?”
夏木繁冷笑一聲:“子不教,父母之過。今天你敢當街開槍、敢要挾警察交換人質,那就應該讓你媽媽看一看,看看她疼愛了幾十年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還有一句話,夏木繁沒有說出來。
——人民警察為人民,那也要看為的是什麼
() 樣的人民!我算不算警察,不是你這個犯罪分子說了算的。
吳大猛的手開始劇烈抖動,內心經曆著前所未有的掙紮。
——投降?等待他的必定是死路一條。可是至少母親不會再被人責罵,至少他還能和父母見上幾麵,說幾句暖心的話。
——不投降?或許他還能活下去,但父母將永墮地獄,遭萬人唾罵。或許他依然是個死,母親也將眼睜睜看著他死在警察手中。
怎麼辦?怎麼辦呢?
一邊是生命,一邊是父母。
這一刻,吳大猛覺得時間漫長無比。
眼見得吳大猛開始內心動搖,魏勇一把搶過嶽淵手中喇叭。
“吳大猛,繳槍投降吧。你很久沒有看過打鐵巷吧?那裡已經破敗不堪,還記得你曾說過要翻新改造嗎?你爸媽身體不好,全靠社區乾部關心幫助才活到今天,你就不想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儘儘孝嗎?至少,不要讓他們擔驚受怕,不要讓他們被街坊四鄰指點責罵吧?”
魏勇的聲音在顫抖。
吳大猛若不是對父母有牽絆,絕不可能冒著被抓的危險回到這裡。
魏勇在賭,賭吳大猛良心未泯。
“夠了!”
吳大猛忽然大吼一聲,打斷了魏勇的話。
他的目光從魏勇身上掃過,眼中閃過一絲譏誚:“魏警官,追了我這麼多年,還沒夠嗎?我投降?我投降隻有死路一條,不是嗎?”
說罷,吳大猛看向母親,眼眶發紅:“媽,兒子不孝!我必須走,我必須活著。”他還有妻有子,他不能死在這裡。
劉愛珍聽懂了他的話,閉上雙眼,老淚縱橫。
寒風陣陣吹來,小販妻子的哭喊、旁人的指責聲聲在耳,她覺得一顆心如在冰窟。這就是她養大的孩子,這就是她疼了一輩子的兒子!
聽到吳大猛的選擇,夏木繁緩緩鬆開了抓住劉愛珍胳膊的手。
胸中憤怒漸漸消散,理智開始回籠。
魏所這十年來他苦守打鐵巷,一次次上門做劉愛珍夫妻的工作,苦口婆心、以情動人,哪怕再報仇心切,也從來沒有傷害過劉愛珍、吳伯謙兩位老人。
這就是人民警察。
警察肩膀上扛著沉甸甸的責任。
喵嗚……
煤灰跳到夏木繁肩頭叫了一聲。
夏木繁看向煤灰,壓低聲音:“去!把你的夥伴都叫來,攔車。”
煤灰的大眼睛轉了轉,伸出舌頭舔了舔,準確理解了夏木繁的意圖,身體一弓,似一道閃電般竄了出去,瞬間消失在人群之中。
頭頂傳來灰喜鵲的叫聲。
【夏夏,我來幫你!】
話音未落,一大團鳥糞從空中滴落,準確無誤地滴在吳大猛頭頂。
頭頂一聲鳥鳴,然後一坨熱呼呼的鳥糞掉落頭頂,吳大猛知道自己被鳥糞砸中,心裡暗罵了一聲:晦氣!甩了甩頭,卻騰不出手處理頭頂陡然掉下來的異物,惡狠狠地看
著擋在自己眼前的警察:“老子耐心有限!讓他過來!()”
失去支撐的劉愛珍跌坐在地,整個人失魂落魄。
此刻,劉愛珍也不過是個教育失敗,被兒子拋棄的可憐人罷了。
魏勇見吳大猛無動於衷,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將喇叭一甩,大步向前:吳大猛,有什麼衝我來!我來給你當人質。()”
吳大猛冷笑一聲:“滾!”
魏勇追了他十年,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如果讓他當人質,魏勇拚著兩敗俱傷也一定會要了他的命。這樣一個執著的警察,吳大猛怎麼可能讓他當人質?
魏勇雙手捏拳,牙關緊咬,死死盯著眼前這個殺死荀陽州的仇人,整個人都在寒風中哆嗦。明明仇人就是眼前,明明腰間有槍,偏偏他什麼都做不了!
看著魏勇那因為極度憤怒而佝僂的背影,夏木繁胸中一熱,往前踏出幾步,擋在孫羨兵麵前:“那,換我來吧。”有煤灰和灰喜鵲幫忙,夏木繁有信心對付眼前這個窮凶極惡的歹徒。
夏木繁衣著樸素,馬尾輕擺,眉眼舒朗,看著就是個漂亮的女大學生。
可是,她站了出來,眼神堅定,腰杆挺直,帶著一股勇往直前的銳氣。
場上忽然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都彙聚在夏木繁身上。
吳大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聲:“少囉嗦,讓你旁邊那個男的過來!”
——越是人畜無害的老人、女人越是不能惹,這是他多年闖蕩江湖的經驗教訓。剛才夏木繁將劉愛珍拉到眾人視線之中,一看就是個行事肆無忌憚的,吳大猛雖然憎恨無比,但卻不得不防。
孫羨兵看著夏木繁的後背,她的背影似青竹挺立。
她是個女孩,卻勇敢地擋在了自己麵前
——這讓孫羨兵內心湧上一股莫名的勇氣。
他毅然上前,將夏木繁往後拉了一把,一步步走到吳大猛麵前:“好,我給你當人質,我還能開車,你把人質放了吧。”
吳大猛很滿意孫羨兵的識相,更滿意他表現出來的猶豫與害怕,抬了抬下巴,示意孫羨兵走得更近些:“過來!”
孫羨兵依言而動,一步步走向吳大猛。
等待兩人隻有一臂之距,吳大猛快速將手中箍緊的小販甩開,手中槍對準孫羨兵,一把把他拉到胸前。
孫羨兵沒有反抗,一顆心急跳如擂鼓,卻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
現場鴉雀無聲,氣氛凝重。
魏勇眼中有了淚水。
他的內心在經受痛苦煎熬。
又來了!
上一次就是這樣——
身在鬨市,吳大猛有槍,不顧他人死活。警察有所顧忌,不敢隨意開槍。十幾個警察,竟然讓吳大猛殺出一條血路。
今天這一幕再次重演,難道又要讓他逃脫嗎?
夏木繁內心湧動一種激烈的情緒。
憤怒的火苗在胸中熊熊燃燒。
() 昔日並肩作戰的同事,被吳大猛扣住當人質。
這麼多執槍的警察,隻因為吳大猛手中有人質,就隻能被他占據主導權。
我們是警察,我們不能傷害無辜群眾。
他是惡人,他不怕殺人。
誰惡,誰就占上風嗎?
被無數身穿製服的警察炯炯而視,一般犯罪分子早就嚇得兩股戰戰、繳械投降,可吳大猛卻絲毫不亂。他左胳膊箍住孫羨兵的脖子,右手執槍抵住他的太陽穴,麵向警察,一步步退向吉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