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女司機(1 / 2)

孫廣勝、夏滿銀與徐淑美是初中同學。

三人雖不同村,但都在新樟鎮讀初中,夏滿銀與孫廣勝同年級、不同班,兩人比徐淑美高一級,讀書的時候三個人雖然交往不多,但相互之間也算是認得。

夏滿銀初中畢業後上了高中,徐淑美、孫廣勝沒有再繼續讀書,各自回村務農。

後來夏滿銀高中輟學進鎮上磚廠當工人,經人介紹與徐淑美結婚。孫廣勝卻一直不肯安心當農民,四處晃悠。

大約79年的時候,孫廣勝無意間遇到來磚廠送飯的徐淑美,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依依不舍起來。

年少時他沒覺得徐淑美有多好看,但現在怎麼看都覺得找老婆就應該找這個樣子的。輕言細語、溫柔體貼,對丈夫嗬護關愛,家務、農活樣樣拿手,關鍵是看人的時候眼睛裡似乎總是帶著笑意,仿佛在她眼裡誰都是好人。

因為心底有了貪念,孫廣勝沒事就中午守在供銷社門口,等著徐淑美挎著籃子從身邊經過,哪怕不說話隻是悄悄看一眼,他也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這一番情意,孫廣勝沒臉告訴彆人。他曾托人打聽徐淑美有沒有妹妹,想著結個姻親走得近點也是好的,可沒想到徐淑美家裡隻有兩個哥哥,隻得就此作罷。

要說孫廣勝有什麼壞心思,還真沒有。

他開竅晚,第一次動了情,沒想到對方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他羨慕夏滿銀,也有些嫉妒,但鄉裡鄉親的,不至於要挖彆人的牆角。

反正閒著也沒事做,隻要天氣好,孫廣勝就叼根狗尾巴草在供銷社門口院牆角落裡蹲著,看看人來人往,順便……看一眼送飯路上的徐淑美。

1980年3月11號那一天,陽光正好。

剛剛過完年,被爸媽再一次罵出家門的孫廣勝兩隻手籠在袖中,慢悠悠往供銷社晃。蹲在一個沒人的角落,等著。

正午時分,遠遠的,透過一片竹林隱隱可以看到一座小橋,橋上走過一道窈窕身影。這道身影腰細腿長胸脯飽滿,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韻味。

從橋上右轉,便到了通往供銷社的黃土路,這道身影更加清晰。

徐淑美走到麵前時,孫廣勝衝她招招手,懶洋洋喊一聲:“喂——”

徐淑美衝他輕輕一笑,抿著唇點點頭,態度溫和。旁人罵孫廣勝是一流子、不務正業、好吃懶做,但徐淑美卻從來沒有說過他半句閒話。

徐淑美從孫廣勝身邊走過,隻留下一個樸素背影,很快便拐上前往磚廠的岔道,消失在眼前。

見過徐淑美,孫廣勝加快腳步往鎮上而去。

去往鎮上的道路與通往磚廠的路一左一右,孫廣勝腳程快,很快就與徐淑美拉開了距離。

走了七、八分鐘,孫廣勝來到了鎮上,聽到路邊有人在議論他。

“這不是三塘村的一流子嗎?”

“一十多歲的大小夥子乾點什麼不好?吊兒郎當像什麼樣子。”

隔壁縣都開始搞承包責任製了,化肥快搶瘋了,村裡哪個像他那樣悠閒哦。”

旁人的眼光對孫廣勝而言根本不算什麼,這麼多年在家裡混吃混喝的,他的臉皮早就練得厚實無比。

但是,這個“承包責任製”卻觸到了他的神經。好歹他也是個初中畢業生,四處晃悠聽牆角讓他政治銳敏性還是有一點的。

孫廣勝轉過身,想要打聽打聽隔壁縣的情況。

嘎——

一聲刺耳的刹車聲在耳邊響起。

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停在孫廣勝身邊。

那個時候轎車很少見,大馬路上飛奔的大多是自行車,孫廣勝嚇得魂飛魄散,頓時破口大罵起來:“瞎了眼睛啊,差點把老子撞死了!”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女人驕橫的臉。

很年輕,燙大波浪卷發,圓盤臉、大鼻子,一雙小眼睛瞪得溜圓,差點撞到人不僅不道歉反而囂張無比。

“你才瞎了眼!走到路中央突然往後轉,也不看看有沒有車。”

論吵架,孫廣勝從來沒有輸過,何況他還是受害者,頓時火力全開,雙手叉腰開始對罵起來。

“開車了不起啊?就你這破車,送給老子也不稀罕。年紀輕輕開上小轎車,不是靠爸媽就是靠賣身,老子看你長得這麼醜,出來賣也沒人要,估計也就是投胎命好,我呸!”

女人聽孫廣勝罵得難聽,尤其那句“長得醜沒人要”正戳她痛處,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推開車門就衝了下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她身手敏捷,孫廣勝根本躲閃不及,當時索性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一把扶著車輪子開始耍起無賴來:“潑婦打人啦~~”

圍觀群眾越來越多,開始指指點點。

“鎮上哪來這麼豪華的小汽車呀?”

“是不是省裡來的大官?”

“惹了這個一流子,也該她倒黴。”

孫廣勝裝作嬌弱無力開始號啕,一雙眼睛卻左瞟右瞄。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車是魔都這幾年才開始生產的新型商務轎車,造型優美,車尾還加了鍍鉻的線條裝飾,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醜女人差點撞死他,還打了他一巴掌,不趁現在訛她一筆,更待何時?

女人哪裡見過這種無賴行徑,氣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踢他幾腳,可是現在一堆人在旁邊看著,她再傻也不敢繼續毆打對方。

她咬了咬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彎腰將幾張十元大團結鈔票塞進孫廣勝手裡,沒好氣地說了句:“不就是要錢嗎?呶!”

孫廣勝趁火打劫,一隻手捏住鈔票,眼睛卻往她錢包裡瞄:“這點錢打發叫花子啊?老子被你打傷了,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加起來沒有一百塊錢下不了地!”

女人嗤笑一聲:“一百塊?”

她將錢包裡剩下的鈔票一把掏了出來,狠狠摔在孫廣勝身上。給了錢難消心頭恨意,打開車門坐進去之後,還不忘一

腳踹了過去。()

孫廣勝拿到錢眼睛放光,即使被踹到一旁也沒有生氣,他從地上撲起,看著對方絕塵而去,往地上呸了一口:有錢了不起啊?欺負人,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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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完了,孫廣勝走到路邊,汽車尾氣與塵土混在一起,嗆得他咳得喘不上氣來。咳嗽聲裡,徐淑美那張溫柔笑臉浮現眼前,孫廣勝內心忽然湧上來一股酸澀。

——徐淑美每天中午走七、八裡路給丈夫送飯,穿一雙洗得發白的解放鞋,碎花棉襖的胳膊肘打了塊藍布補丁,雙手粗糙而寬大,一看就知道是個勤勞樸實的好女人。

——女司機開豪車、穿皮夾克、燙頭發,戴著金閃閃的耳環,手指纖長漂亮,指甲抹著豔麗的紅,隨手一掏就是幾百塊,一看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大小姐。

一個美、一個醜,偏偏醜的那一個活得肆意囂張。

為什麼呢?

不過就是一個有錢、一個沒錢罷了。

越想,孫廣勝心裡越不平衡,伸手將女司機甩過來的一大迭子錢拿出來,認認真真地數了起來。

一、一、三、四、五……

嶄新的大團結,十元一張的大鈔,足足有十六張。

一百六十塊錢呢!

大學生剛畢業工作一個月也隻有四十幾塊錢,現在孫廣勝手裡卻捏著一百六十塊錢。

有了這些錢,乾點什麼生意不行?

對!剛才他們不是說現在化肥緊缺嗎?那他就去縣城跑跑看,說不定能夠販運點化肥賺錢。隻要有了錢,看誰還敢說自己是一流子、沒用的東西。

就這樣,孫廣勝帶著一百六十塊錢去了縣城,開啟了他的小生意之路。

聽到這裡,夏木繁心頭一動,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郝剛。

豪華轎車來到鎮上,撞人甩錢離去,母親失蹤那天鎮上發生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警察調查的時候隻字未提?在回程的車上,自己一再強調供銷社附近是否發生過異常,為什麼郝剛堅持說什麼也沒有發生?

孫廣勝撞車的位置,距離供銷社不過七、八分鐘路程,一定有人看到這起事件,可是偏偏郝剛壓根沒有提起。

郝剛察覺到夏木繁的視線,疑惑地聳了聳肩:“怎麼了?”

夏木繁問他:“你們在鎮上調查的時候,有人說過這事嗎?”

郝剛並沒有在意,笑著說:“你說這事兒啊,哈哈,當時大家都當笑話聽了。”

夏木繁嚴肅地問他:“為什麼你沒告訴我們?”

郝剛奇怪地反問:“這和失蹤案有什麼關係呢?隻不過是一輛小轎車路過罷了。”

龔衛國與孫羨兵同時“唉呀”了一聲,“隻要是異常,就應該重視,你們怎麼……”兩人都是科班出身,對當年派出所民警偵查意識之薄弱表示很無語。

偵查基礎中有一條“拚圖”原理,將偵查活動比作拚七巧板遊戲,各種零散的、雜亂無章的信息、證據便是單個的七巧板。偵查人員的任務就是要將從各方收集到的

() “七巧板”拚湊在一起,去偽存真,最終完成整個圖案。

徐淑美的失蹤如果與那輛小轎車有關呢?

不妨想象一下那個畫麵——

正值中午,四下無人,陽光正好。

徐淑美拎著籃子走在去往磚廠的土路上。

突然,一輛小轎車從她身後開過來,悄無聲息地接近她。司機瞅準時機用浸泡了麻醉藥劑的手帕蒙住她口鼻,將她迷暈後帶上車。

車子開走,屁股後頭留下一縷煙塵。

黃土路上,除了兩行車轍印,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不就能夠解釋為什麼一個大活人青天白日地突然平地消失?

這不就能夠合理解釋為什麼從供銷社轉過去之後,就沒有人再看到徐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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