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繁毫不猶豫點頭:“是!彆的警察找不到我媽媽,我自己來找。”
刹那的震驚之後,蔣文俊坐回沙發,努力穩住心神,溫和詢問:“需要我做什麼?”
夏木繁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筆記本:“我想請您回答我幾個問題。”
蔣文俊沒有說話,而是上下打量著夏木繁:“你是以警察身份來問我嗎?”
夏木繁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態度冷靜而誠懇:“蔣叔,十六年前的失蹤案重啟調查,難度有多大您一定明白,隻要有一絲線索我都不會放過,請您配合我。”
從走進官場開始,蔣文俊自認步步小心謹慎,這才有了現在這個位置。沒想到第一次有警察找上門來,竟然是故人之女。
如果是旁人,他早就拂袖而去,可是偏偏……她是徐淑美的女兒,那個在灰暗的知青歲月裡給過他溫暖、憧憬的女人。
看著夏木繁豐厚潤澤的頭發,還有酷似徐淑美的長眉,蔣文俊心軟了。他將身體往後靠了靠,選擇一個更為舒適的坐姿:“行,那你問吧,希望能夠幫到你。”
夏木繁道:“我媽去世之後,村裡有些流言說她和知青跑了。”
蔣文俊皺了皺眉,但卻耐著性子沒有打斷她的話。
夏木繁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往下說:“我媽和知青關係很好,是不是?”
蔣文俊點了點頭:“是的,我們五位知青以前從來沒有乾過農活,剛下放到新樟村的時候連飯都煮不熟。是你母親手把手教我們砌灶生火,教我們采野菜、做各種新鮮吃食。她那個時候剛嫁到村裡,兩條大辮子又粗又亮,說話聲音溫柔可親,再加上她做飯好吃,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她。”
停頓片刻之後,蔣文俊陷入回憶之中,眼神裡透著發自心底的歡喜。
“你母親有文化,喜歡詩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能輕鬆應對。她愛你父親、愛你,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充滿善念。農村生活雖然很苦,但你母親卻像是一顆糖果,讓苦日子多了一絲甜。”
夏木繁沒有打斷蔣文俊的描述。
雖然不一定對案件偵破有幫助,但她願意聽旁人用懷念、讚美的語氣提及母親。
“1977年高考恢複,我順利考進湘省大學,離開之後依然保持與你母親的通信,將大學校園發生的事情告訴她,鼓勵她走出農村看看更大的世界。”
說到這裡,蔣文俊解釋道:“我並不是要讓你母親離開父親,我隻是……隻是不忍心埋沒她的才能。你可能不知道吧?你母親文筆很好,靈氣十足,寫出來的小詩自然清新,像山野春天盛開的雛菊一樣,飽含著對生活的熱愛。我曾幫你母親投過一次稿,在《清泉》雜誌發表過一首小詩。”
夏木繁睜大了眼睛,母親竟然還發表過詩作?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
蔣文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徐淑美發表詩歌的事情並沒有被家人理解。
“可是,你奶奶、你父親並不能夠理解她對文學的熱愛,他們覺得她既然結婚生女,就應該和村裡其他女人一樣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將所有時間都消耗在農田裡、灶台上。
我們那一批77級學生中有不少是初中學曆,因為國家剛剛恢複高考,並沒有限製必須高中畢業生才能報考。我記得你母親讀初中時成績很好,她其實可以試著參加高考的。如果能夠考上大學,哪怕是大專也行,隻要是中文專業,她一定能有所成就,說不定現在已經是有名的田園詩人呢。”
詩人?
母親對生活充滿熱愛,看什麼都覺得美麗無比,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她有一顆仁慈之心。如果1980年母親沒有失蹤,哪怕她沒有讀大學,隻要堅持寫作、投稿,說不定真有這種可能。
可是,夏木繁想到奶奶那刻薄的嘴臉,便知道母親當年有多麼艱難。
母親隻生了她一個女兒,之後一直肚子沒什麼動靜,奶奶
一天到晚罵她生不出兒子斷了夏家的根。()
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但內心對兒子的渴望卻讓他經常長籲短歎,無形中給了母親很大的心理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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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走出農村考大學?夏家怎麼可能會給母親這個機會!
蔣文俊歎息一聲:“你母親創作的鄉野詩歌質樸清新,卻因為生活而被埋沒,太可惜了。我隻能將省城的生活描述成文字,通過信件的方式傳遞給她,讓她看一看我們的世界有多大、我們的未來有無數種可能。”
夏木繁點了點頭:“謝謝,至少你肯定了我媽媽的才華。”
蔣文俊擺了擺手:“謝什麼。你母親比我大幾歲,我們知青都稱她一聲姐。這份情感自苦中來,我非常珍惜。一開始吧,我們的通信大約是一個月一次,後來你母親回信越來越少,我寄給她兩、三封了她才回一次,到了80年之後,你母親再沒有回過一封信,我也就沒有繼續寫了。”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對徐淑美的這份情感裡既有惜才、姐弟情,也摻雜了一份年少懵懂的暗戀。在蔣文俊的心目中,徐淑美像她寫的小詩一樣,清新淡雅、靈動可人,她是他的女神,是他不敢宣於口的仰慕。
夏木繁自然聽得出來他語氣中的眷戀,不過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為什麼1980年蔣文俊的現任妻子姚雁飛會出現在新樟鎮。
“第二個問題,您與妻子姚雁飛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夏木繁的這個問題讓蔣文俊疑惑地看過來:“這個問題,和你母親失蹤有關?”
夏木繁繼續追問:“您有妻子照片嗎?”
蔣文俊愣了一下:“什麼?”
刹那間,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在腦海,蔣文俊眯了眯眼睛,盯著夏木繁:“你在懷疑什麼?這不可能!”
剛才的溫馨氛圍陡然消散不見。
蔣文俊的眼神變得淩厲無比,臉部肌肉緊張起來,整個人進入防備狀態。
夏木繁迎向他的目光,眸光銳利,音量隨之提高:“可不可能,由我說了算!失蹤的人是我母親。”
夏木繁強硬的態度,反倒讓蔣文俊柔和下來:“我1978年進入校園,因為一篇小小文稿與雁飛相識。她雖有些嬌縱,但對我很好。我大學畢業之後進入省委工作,一年後與她結婚。至於照片……我現在手上沒有,放在家裡了。”
夏木繁拿出一張畫像放在茶幾上:“這是您妻子姚雁飛嗎?”
蔣文俊端詳半晌,閉了閉眼睛,艱難開口:“不太像。”
經曆過十六年的時間沉澱之後,孫廣勝的記憶已經模糊,這張根據孫廣勝描述畫出來的肖像很難讓人一眼認出來是誰。
夏木繁卻不容他模糊應對。
“您妻子多高?”
“一米六七。”
“圓臉?”
“年輕時比較圓,現在更偏方形吧。”
“眼睛小、鼻子大,模樣普通?”
聽到這樣的形容詞,
() 蔣文俊略有些不自在,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情緒,淡淡道:“是的。”
高個、圓臉、小眼、大鼻。
一切都對得上,夏木繁心跳越來越快,霍地站起:“1980年3月11日,姚雁飛在哪裡?”
蔣文俊將身體再往後靠了靠,直到後背深深抵在沙發靠背:“木木……”
夏木繁居高臨下,目光似電,聲音變得冷硬:“請稱我夏警官。”
如果姚雁飛是始作俑者,那蔣文俊就是她的仇人!這個時候還攀什麼交情。
察覺到夏木繁的抗拒,蔣文俊麵容一整,柔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莫非夏警官難道懷疑你母親的失蹤與我愛人有關?有什麼依據?你放心,隻要能夠協助你尋找到你母親,你讓我做什麼我一定配合。隻是,請你相信我,雖然十幾年不見,我依然記掛著你的母親,也真心希望你早點找到她。”
夏木繁卻並沒有放鬆下來,繼續盯著他的眼睛:“我母親失蹤那天,姚雁飛開車到過新樟鎮。”
一個是高乾子弟,一個是農村婦女,兩個完全不相乾的女人,卻因為蔣文俊有了交集。
或因情、或因妒、或因恨,總之母親失蹤與姚雁飛脫不了乾係!
蔣文俊是何等聰明人物?一聽這話,臉色立即變得蒼白:“你確認?”
窗外有春風吹來,將白色紗簾拂動。
明明風裡帶著暖意、帶著花香,可是蔣文俊卻覺得遍體生涼。
姚雁飛是什麼樣的女人,他太清楚不過。
獨生女,自小養尊處優,性情嬌縱、控製欲強,雖然長相普通但迷之自信,當初她主動追求時蔣文俊根本不願意和她交往。後來大四在省委實習時遇到姚副省長,得他青睞、扶持,蔣文俊意識到自己勢單力薄需要一個強硬後台,這才接受姚雁飛。
因利結合,蔣文俊從不否認。
他給了姚雁飛尊重、忠誠,但卻給不了溫存與愛戀。
難道真是她,因嫉生恨,察覺到他內心對徐淑美的愛戀,所以下手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