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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梨站在原地,巋然不動地接受中原中也的見禮。

過去的事不再作數,而她本身,在14歲回到跡部家後,就接受了一整套專業完整的社交訓練。在什麼場合下,麵對什麼人,應當有怎樣的反應,條條框框刻在根骨,爛熟於心。

中原中也並不是個例外。

她自發地掛上微笑,固定一個拿捏得當的弧度。既不會因生疏顯得冷淡,也不會因親近顯得諂媚。

“中原先生,您太客氣了。”

她配合他走完普普通通的流程,又本能地帶出幾句場麵話。

“您和達二的大哥時常來往,又曾經對我多有幫助,理應是我和達二來主動拜訪您。不過我們才回橫濱半個月,有些事要忙,所以並沒有來得及,還請您原諒我們的疏漏。”

富澤達二在一旁積極幫腔,附和她:“是的是的,我曾經聽嶽母——哦,就是花梨的母親跡部明子夫人——想來中原先生應該也認識。”

“她曾經偶然對我提過幾句她和花梨在橫濱的事,說您對她們母女多有關照。我想,如果不是有您,我和花梨可能都沒辦法認識,更沒辦法訂婚的。”

外人麵前,“訂婚”二字是一個必然觸發機製。提到這件事,富澤達二自然而然地貼緊花梨,手臂環過她的肩背,又低垂下眼注視她,溫柔地笑了一笑。

握住花梨上臂的那隻手,中指戴有男士戒指,這是表明訂婚身份的標誌,尤其引人注目。市麵上沒有售賣,款式特彆為他們兩個人定製,獨一無二。

中原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戒指上的鑽石瑩白透亮,在明光聚焦下,成為燒在指骨上的一團磷火,一直燒,燒到刺眼的光沿著虛空撲過來,像是要吞噬所到之處的一切,徹底摧毀得乾淨。

他隻瞟了一眼,便移開目光不再去看。

唇間不動聲色地抿直成一條線。

在這個霎那,揣在褲兜的手不自覺地冒出了一些熱氣,蠢蠢欲動,似乎想從緊束著手指的皮料中解放出來。簡稱——

手癢了。

皮質手套蹭到一半,才想起這裡是橫濱劇院,不是他所熟悉,能讓他恣意妄為的戰場。

嘖,真可惜。

於是,他又若無其事地,默默把手套重新扯回原位。

富澤達二還在侃侃而談。

“於公於私,我和花梨本應該早些來拜訪。但擔心貿然登門會打攪您,又剛回橫濱半個月,需要處理一些事務,所以之前曾托人打聽過您什麼時候方便。”

“可惜您這段時間太忙碌,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沒想到,托今晚拍賣會的福,竟然有幸在這裡遇見您。”

中原中也語氣平淡,臉側上揚的笑意也淡:“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年底,事情較多,難免會忽略其他。有不周到的地方,請富澤先生您見諒。”

例行客套完,他截止話題,一抬手,“這些小事暫時先不提。今晚請兩位來,最重要的是想請兩位驗一下拍品。如有任何需求,請兩位儘管開口,我們必定儘力滿足。”

“感謝中原先生您的周到安排,”富澤達二得體回應他這番“熱情”,再次滿含柔情地凝望自己的未婚妻,“不過這是我給花梨拍下的首飾,她的需求就是我的需求,我一切都聽她的。”

擁住肩頭的那隻手,緩緩撫向花梨的後背。他圈攏的範圍進一步收緊,呈現出一種愛護的姿勢,緊貼近她,沒有半分間隙。

話語權移交,現在輪到她的場合。

花梨靠攏了她的未婚夫,配合著夫唱婦隨,向中原中也笑意盈盈地點頭示意。

“有勞中原先生。既然達二說了相信您們森會社,身為他的未婚妻,那我自然也是如此,”她小意溫柔地順從道,“達二要是沒有什麼意見,我肯定也沒什麼意見的。”

人設邏輯要圓滿。

未婚夫給予她臉麵,捧著她抬高她,與之對應,她也要表露出對未婚夫的信任和尊重。有來有往,才是情深義重的一對。這套法則她實踐過多次,還沒有失手的時候。

但中原中也的反應卻獨樹一幟。

和往常與他們夫婦會麵的人不一樣,沒有一句禮貌性的誇讚,也沒有哪怕半真半假的祝願。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微不可覺地擰絞著眉心。

他撩起眼皮,先是抬起下頦,視線叉住富澤達二,從頭到腳進行一番夾槍帶棒的審視,然後又移向她,藍色光暈被陰翳吞噬,在徹底墮入深淵前,掙紮著微弱地一閃而過。

倏爾,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

終究發不出任何聲音。

……

他收回目光焦點,僵硬地彆開臉,作出邁向房門的姿態:“兩位不必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莫名惹一腦門眼神官司的花梨:?

為什麼會這樣呢?難道……這次的戲演得太蹩腳,膈應到了中原中也?這不應該,她所呈現出的一言一行,此前早就經過了千錘百煉。

跡部花梨想不通。

但是,沒關係,不是什麼大事。大不了吸取經驗,下次繼續改進。注意不要和今天一樣矯情就好——她自認很有道理,自信地偷偷在反省小本本上記下了一筆。

·

中原中也屈起指節,扣響兩聲門板。

門把轉動,進來一名裝束乾練,頭發利落束在腦後的女性。

衣飾風格和中原中也高度統一,通身都是悒鬱的黑色。她雙手捧起一個方形錦緞盒,踏入室內,首先向中原中也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花梨據此推測,這位女士八成是中原中也麾下的一位下屬。

“二位,請坐。”

他遙遙伸手,朝窗前的沙發示意。

花梨提起裙擺,被富澤達二牽引著走到沙發處。

“我的位置……是不是擋住你們了?”

待她落座,才發現自己身處於兩個人的中間。富澤達二和她同坐一張沙發,挨著坐她左手邊。中原中也在她右手邊,另坐一張沙發,但距離也不遠,隻隔一個僅半步之遙的拐彎。

三個人,此刻恰好形成一個小三角的局麵。她置身其間,正是這個三角形內,鏈接另外兩個人的頂點。

一個經手家族事務多年的富澤家次子,一個森會社的高級管理人員,馳騁商場的老手們湊一起,免不了要談商業上的事情。自己一個局外人,還是不要摻和進去為好。

花梨起身,準備給他們騰個位置。

“不用這麼麻煩,花梨,既然已經坐下了,那你就安心坐在這裡,”富澤達二拉住她的手,微一用力,又把她拽回原位,“不會礙著我們什麼事,你放心。我相信中原先生應該也不會介意的。”

“自然,”中原中也卷起衣袖,露出肌肉虯勁的筋骨,“私下場合隨意一些就好,花梨小姐不必太過拘謹。”

花梨側身的動作一滯,眼神在兩人間遊離幾回,又從善如流地坐下。

既然中原中也和富澤達二兩個人都統一了口徑,不讓她調換位置,她如果再堅持讓位,反倒顯得矯揉造作了。

那名女下屬隨同趨趕過來,捧著錦盒,半蹲在她身邊,“跡部小姐,這是您今晚拍下的首飾,請您過目。”

“啊,好的,”花梨側首,“……這是,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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