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明月彆枝 顧沉知 15281 字 8個月前

鄧硯塵行事謹慎,送過來的信套著靖安侯家書的封皮。

且他這個人一向寡言少語,寫信也是簡明扼要絕不多一句廢話。許明舒手指觸碰到信件時,心中升起一陣失望,薄薄的一張紙,興許隻有三言兩語。

許明舒賭氣地展開信封,手中一滑,從信封口裡麵掉出來一節發著嫩芽的柳枝。

而裡麵的確隻有一張單薄的白色宣紙,鄧硯塵工工整整地在上麵寫了十個字,“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沁竹看著自家姑娘莫名其妙地盯著那張不知寫了什麼的信,看了許久,麵露喜色不說最後耳廓居然紅了起來。

走近欲替許明舒安置那一截柳枝時,許明舒快速合上書信自己先行將那柳枝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裡觀賞著,隨即問道: “就這些嗎?他可還有叫人帶什麼話嗎?”

沁竹搖了搖頭,思索了一會兒道: “姑娘不如去宸貴妃娘娘那裡看看,侯爺寄回來的家書先行交給娘娘那邊過目了,興許有些事侯爺交代過了小鄧公子就沒再複述……"

許明舒頷首,覺得沁竹說得有幾分道理,她立馬梳洗打扮換了身乾淨的衣裙前往姑母宸貴妃寢殿裡。

殿內,宸貴妃靠在榻上看著手中捏著靖安侯送來的家書,麵上一片喜色。見許明舒過來,宸貴妃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坐。

許明舒歡快地跑到姑母身邊,靠著她撒嬌道: “姑母,爹爹怎麼突然寄信到宮裡來了,可是有什麼急事?"

宸貴妃眉目柔和,拉過許明舒的手放置在自己掌心裡,輕聲道: “是我有急事同兄長商議,叫人八百裡加急送信到軍營,所以你爹爹才會寄信過來。"

她大約能猜想到姑母找父親商議何事,

許明舒祖父祖母去得早,侯府雖是有繼室餘老太太妥善打理著,但畢竟不是血親,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姑母宸貴妃便在心裡形成了長兄為父的概念,平日裡拿不了主意的也會及時同她父親商議。

她甜甜地笑著,故作不知情的問道: "那姑母的問題解決了嗎?"

“算是解決了吧,你進宮也快有一個月的時間了,興許也應當聽說七皇子生母病逝,陛下有意將他過繼給我做養子這件事……"

宸貴妃歎了口氣,抬起頭看向窗外道:

“原本姑母想著,姑母此生身受陛下隆恩卻未能給皇室增添子嗣,且身居貴妃之位合該儘職儘責撫養皇子,替陛下分憂才是。可那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姑母心裡擔憂的很……"

許明舒點點頭,感慨道: “十五歲,的確是已經能自立的年紀了。爹爹這個年紀時,都已經不知打了多少勝仗了呢!"

聞言,宸貴妃笑著捏了捏她的臉, "所以姑母心裡拿不定主意,這才寫信想詢問下兄長的意見。"

憑她對父親的了解,他不會同意姑母認七皇子為子這件事。

前世,她誤打誤撞闖入幽宮發現了渾身是傷,昏迷在地上的蕭珩,立即叫身邊的人將他抬回了昭華宮,並叫太醫過來醫治。

蕭珩身上各處都是傷痕,最為嚴重的是後腦被重物的錘擊傷,這叫他很長一段時間看不清周圍的事物,沒人攙扶著連房門都沒辦法走出去。

許明舒自認為是自己救了個生得好看的小哥哥,正義感爆棚的每日跟在他身邊照顧著。

直到有一日,光承帝前來看望宸貴妃和受傷的蕭珩時,隨口問了許明舒一個問題。

“明舒丫頭,你家中隻你一個,想不想要個兄長來陪著你啊?”

許明舒看著躺在床榻上的蕭珩,把頭點的如同小雞啄米。

光承帝笑了笑,命人當即擬旨,將七皇子蕭珩歸於昭華宮宸貴妃名下撫養。

事後,許明舒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同她父親講時,許侯爺眉頭一直緊鎖著,更是當晚寫了三封信派人送進宮轉交給宸貴妃。

如今想來,這整件事漏洞百出。

許明舒年紀小,尚且看不清裡麵的彎彎繞繞,平白做了光承帝桌上的一枚棋,但這不代表許侯爺會想不明白。

所幸這一世,光承帝的計謀沒有得到施展,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們父子之間的一切恩怨糾葛尚未牽扯到她和她姑母身上。

宸貴妃收了信,隨口問她道: “從前你小的時候一直吵著想要個哥哥,如今姑母不撫養七皇子,沒個日後能走得近的哥哥陪你會不會覺得遺憾?"

許明舒搖搖頭, “要哥哥做什麼?我馬上就是要做姐姐的人了!”

宸貴妃笑了笑, "姑母正準備和你說這事兒呢,你母親懷有身孕,約

莫今年夏日就能誕下子嗣。陛下體恤你父親特許他趕在端午前回京,軍中的事可在他離開後交由黎將軍和杜將軍打理,隨行的親衛裡有一個你應當是認識的,姓鄧。"

"真的嗎!"

聞言,許明舒激動地站起來蹦蹦跳跳,滿麵欣喜之色。

“你這孩子,嚇了姑母一跳!”宸貴妃按著心口,又道: “闔家團圓再填子嗣,今年的確是諸事皆宜的一年啊。"

許明舒上前擁抱著宸貴妃撒嬌道: “到時候姑母也回家小住幾天,咱們一家人也好久沒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了。”

宸貴妃笑著應了聲,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脊背。

一種莫名的欣喜與期待湧上心頭,鄧硯塵要回來了,今年想再見到他便無須等到除夕夜了。興奮之餘,許明舒突然意識到,黎將軍留在邊境軍營,鄧硯塵跟著其他親衛返程後留在哪裡?

沈凜不喜歡他,他更不會主動出現在她麵前惹她厭煩。

大軍離京後校場空無一人,他又該何去何從。

許明舒心裡一陣五味雜陳,她的小鄧子不過也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平常人家孩子正是調皮搗蛋無憂無慮的年紀裡,他卻過了半生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的生活。

入了春,京城的天氣一日勝過一日暖和。

蕭珩身上的傷養了這大半個月已經全部恢複,在太醫的悉心調養下眼睛看物也逐漸清晰。

他住在東宮的這段時間,太子請了翰林院的庶吉士每日過來講學給他聽。他看不見,庶吉士便一字一句緩慢地念下書本上的內容。

東宮有裝備齊全的練武場,每日閒暇時間他都會過去練箭,弓繩摩擦著拇指上的扳指,蕭珩全神貫注,就像是他阿娘時刻在身後望著他那般,一刻都不敢鬆懈。

在這裡,沒有人逼著他認彆的女人做母親,也沒有人肆意欺辱他。他可以無需掩飾地每日騎馬練箭,讀書寫字。

日子過的平淡且安穩,就仿佛整個皇宮裡除了他以外,沒人知道在某間不起眼的殿宇裡,曾有一位柔弱女子受皇權壓迫,失了半生自由不說最後連性命都丟得那般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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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珩麵不改色的那帕子隨手擦了擦,突然間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他停下動作陷入沉思。

皇帝大費周章想逼死他生母,極大原因是想為宸貴妃尋一個可靠的子嗣,從而讓她穩坐貴妃之位免受爭議。

他本以為此事板上釘釘已無他掙紮的餘地,未曾想宸貴妃突然生了病,且從她養病到現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沒有人再到他麵前提起這件事,宸貴妃也絲毫沒有表現出像是對此事知情的樣子。

這一度讓蕭珩陷入懷疑,可方才看著自己虎口磨出的血跡時,蕭珩突然回想起一個被他忽視的細節。

那日同太子蕭琅前往昭華宮,即便他視力有損也明顯感受得出,宸貴妃的侄女在看見他時露出的恐懼之色。

在蕭琅同宸貴妃聊家常時,那姑娘侯在一邊幫著宮人給他們二人沏茶。蕭珩抬手欲飲時,瞥見白瓷茶盞上留下的一抹紅。

他眼睛雖看遠物還有些模糊不清,但離得近了還是可以辨認的出茶盞上一抹紅是何物。

那是一個帶著指紋的血印,小小的雖不明顯,但血跡尚且濕潤。

蕭珩抬起頭,借著飲茶的空隙看向站在他身側倒茶的姑娘。她精心嗬護的指甲裡,還有著明顯的血跡。

她戳破了自己的掌心。

這一點點在當時被他忽略的細節,如今回想起來蕭珩幾乎可以確認,宸貴妃以及她宮裡的人對他的事並非毫不知情。

暮色沉沉,蕭珩抬首看了一眼天邊隻剩一抹餘紅的夕陽,他擦了擦額角流淌下來的汗水,打算換好乾淨衣服去宮裡尋皇兄蕭琅,一起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他到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蕭琅正站在後花園的石橋上等他。

蕭珩腳下的步伐放快了些,直到走到蕭琅身後,他都沒有察覺,依舊望著全神貫注地望著前方。

蕭珩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橋對麵的湖心亭上,宸貴妃背朝著他們端坐著,而她麵前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姑娘捧著一束火紅的花正站在亭子裡翩翩起舞。

宮人提著的燈將她周身映照的如同發著光一樣,舉止投足間如月光瀲灩。蕭珩側首看向蕭琅,輕聲提醒道: “皇兄。”

蕭琅回過神,看清身後的人時含笑道: “來了,母後已經備好的晚膳就等我們過去了。”蕭珩點點頭。

/>蕭琅微微側首,沒有要走的意思,隻感慨道: “你知道傳說裡的月駕車之神叫什麼名字嗎?”

蕭珩不清楚他為何突然問自己這種問題,想了想依舊如實回答道: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彆稱為望舒,也稱…明舒。"

蕭琅點了點頭,看向湖心亭沒有說話。

“皇兄喜歡她?”蕭珩盯著蕭琅認真的側臉,突然問。

聞言,蕭琅愣了一下對蕭珩的這一說法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隻是轉回頭笑著道: “美好的事物總是會叫人心生向往,不是嗎?"

那邊姑娘的舞跳完了,宸貴妃和昭華宮的宮人們一起鼓掌誇讚著她,四周洋溢著歡聲笑語。蕭珩盯著那個姑娘的身影,突然開口道: “皇兄喜歡,可以請皇後娘娘賜婚。”

蕭琅搖了搖頭,否認了這一說法, "一朵嬌花應當被放在土壤裡悉心嗬護,而不是過早折下來看著她逐漸凋零,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連自己都照顧不了何談護他人周全,尋常人家都不想自己女兒嫁給我這樣的人,何談是靖安侯的獨女。"

他講話的語氣是一貫的平緩溫雅,蕭珩沒有從他的話中聽出遺憾的滋味,倒是有幾分看透生死的灑脫。

蕭珩眉頭微蹙,沉聲道: “可你是太子,你是君,靖安侯是臣。”他想要的又有什麼是沒辦法擁有的,又有什麼是他不能得到的。

蕭琅回首看向蕭珩,神色認真道: “阿珩,這世間畢當皇帝更難的是做一名合君意、合臣意、合民意的儲君。日後你就會明白,身居高位之時,往往才最是身不由己。"

蕭珩沒有說話,他不太能明白皇兄話中的深意,但他知道皇兄這個太子當的並沒有那般容易。

這是文華殿的大學士們講學時曾講到,能明才不會惑於奸佞,勤懇才不會溺於安逸,決斷才不致牽於文法。

在一眾皇子還尚未聽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時,蕭琅已經全部都做到了。他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夜深才得放下書卷休息。

身居太子之位的這幾年,蕭琅擔當起做兄長的責任,悉心教導弟弟妹妹,從不偏私。他體察民生之苦,多次勸誡皇帝輕徭薄賦,善待賢臣,廣開言路,賞罰分明。

多年來上至天子,下至皇室宗親群臣百姓,都報以仁愛之心,是以朝野上

下提起太子殿下時無不稱讚其為人。

蕭珩低著頭跟在蕭琅身後走著,良久後他突然開口喚道: “皇兄。”蕭琅側首, "怎麼了?"

“我最近騎馬練箭一刻都不曾鬆懈。”

蕭琅突然笑得燦爛,他以為自己這個弟弟是在同他討誇獎,遂道: “知道你辛苦,今日晚膳皇兄還叫母後多備了幾個好菜,今晚就多吃一點補補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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