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對手熟悉了己方步調之後,通過上球的變化來改變進攻的節奏,是古森元也被監督誇過的一點。
被誇讚過又如何,對自由人的衡量標準終究要看一傳到位率和防守到位率。
選用對身高均2m的高大隊伍經驗更豐富的夜久,在數據表現方麵實現運動員專位最優化,這不可能會是教練一個人的決定,做法也無可指摘。
……不甘心。
這種感覺,就像是看到聖臣在遇到牛島之後狂練接球一樣。
明明在那之前聖臣的一傳是不如他的;
明明聖臣打排球是也是被他拉著去的;
明明以前比腕力不會輸那麼多次的;
……
「佐久早聖臣」總是跟機器人似的,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情。用現在的話誇張地說,就是仿佛已經重啟人生多次,世界怎麼樣都無所謂,隻在意自己個人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往上爬。
但沒人比古森元也更清楚,聖臣隻是情感表達較少而已。
不是什麼機器人,也不是預知未來、為自己預設好人生晉級程序的超能力者。
即便真的是在重啟人生,也是個會給第一次養的小雞立墓碑的善良的孩子。
古森元也隻是……不能避免地感到焦躁。
無來由的焦躁第一次出現是在童年時,聖臣到家裡做客。
二人為爭搶電視頻道而僵持不下。
好心地把選擇權讓給了兩個弟弟的古森姐姐:“小元,彆那麼倔,讓讓小臣嘛。”
“不要!”
年幼的古森元也氣鼓鼓地拒絕。
說是爭搶,其實聖臣沒什麼大動作,在被古森元也拒絕過一次後,隻是沉默地用側身的姿態表示對電視機屏幕上的內容不感興趣。
之前都會和他一起看動畫片的,現在卻提出異議、非要看排球頻道……
明明是他把聖臣拉進「排球」的世界、「古森元也」的世界的,不是嗎?
為什麼聖臣漸漸顯得比他這個領路人還要沉浸其中?
臉頰被勸告未果的姐姐狠狠地捏住一揪,古森元也吃痛捂臉,鬆開了緊攥著的遙控器。
電視畫麵如聖臣所願發生變換,聖臣轉過身來,麵對著屏幕。
遙控器被姐姐收了起來,古森元也無計可施,隻得這麼看了下去。
等他為了一個精彩的後排進攻大喊出聲,忘記前嫌、想和並排坐的聖臣擊掌時,
古森元也隻看見佐久早聖臣專注的側臉。
啊啊,就是在那時,古森元也模糊地意識到,「佐久早聖臣」的特殊之處,不在於遊離於人群之外的性格,而是始終如一、貫徹本質的做法。
爸爸媽媽為他取「元也」這個名字、希望他保持初心,是不是從他還是胚胎的時候起就預料到自己的兒子會和古森家其他人一樣興趣廣泛、做事容易三分鐘熱度呢?
出生前的事情,古森元也不得而知;
如果超出常人的執著心是一種天賦,
如果聖臣對經手的每一件事都能夠認真對待、無比執著,
那麼,認清自己缺乏這份天賦的古森元也,唯獨在「自己才是先來者」的排球上,絕對不想輸給後來者佐久早聖臣。
競爭心鑄造了「古森元也」的排球之路。
十年如一日地繼續打著排球,這份堅持讓家人都大為吃驚。
“哎呀,以前真的沒想到小元會成為職業選手。本以為隻是在學校打打呢。”
“果然是因為一直有聖臣哥哥陪著吧,兩個人攜手奮進、以日本第一為目標……太王道、太熱血了!”
沒有反駁接觸少年漫太多了的妹妹,當時的古森元也在心裡想:
或許井闥山的每一屆都在上演王道熱血故事,然而,「古森元也」和「佐久早聖臣」隻是短暫地成為過井闥山的王牌和守護者而已;
即使進入天照JAPAN,即便血脈相連,「佐久早聖臣」也是「古森元也」永遠的對手。
……但,首先,必須要保證自己仍處於和對方平起平坐的階段才行。
沒有任何理由和底氣說出“如果當時換我上,也許就不會錯過冠軍”,亞錦賽的失利再度喚醒了古森元也的危機感。
比起無人知曉的表兄弟之間的暗流湧動,同一位置的競爭擺在明麵上,誰都看得分明。
好在,磨礪自己的機會近在眼前。
聽七樂說要去國外挑戰歐洲國家的聯賽後,自慚形穢、同時又帶了點不清不楚的小心思的古森元也已經受到激勵,終於拿出勇氣,同外國俱樂部做好接洽。
正想到七樂,對方的消息也發了過來。
[七樂稀石:現在、可以語音通話嗎?]
古森元也驚得差點沒拿穩手機。
今天是9月24日,七樂現在在跟隊參加國際排聯女排世界杯。
第一輪在橫濱,3:1勝多米尼加、2:3敗給俄羅斯後,又以1:3輸給了亞錦賽的手下敗將韓國。
第二輪在劄幌,以2:3惜敗於美國後,調整兩天,士氣不複,輸給了世界豪強巴西。
對巴西這一場,第一局被拉開11分,即便後麵兩局開啟瘋狂追分模式,最終仍以14–25、21–25、23–25三局零勝落敗。
因為是晚上19:20才開始的比賽,古森元也得以有空看完了全程。
夜色漸深,現在已經快十點了。七樂那邊應該是剛結束慘敗的比賽、開完了賽後總結、剛回到住處,而古森這邊差不多也打算入睡了。
看直播的時候,七樂發揮穩定,比起為狀態低迷而流出悔恨的淚水的部分隊友,表情沒有太失落,
但破天荒地提出要通話、而不是繼續發文字消息,
是不是很難過?
是不是之前也曾經有過心情不好的時候,但隔著文字,沒讓他看出來呢?
回複完“沒問題”,沒有等七樂再回消息,古森元也撥出了通話。
對麵很快接起。
隔著網絡,音色有些失真,他心心念念的那聲稱呼卻是真真切切地傳達到了。
“元、元君。”
“嗯!”給七樂留有傾訴的空間,古森元也選擇從廢話問起,“在做什麼呢?”
“準備洗漱了。”七樂沒給出意料之外的回答。
古森耐心等待下文,卻聽到對方猶豫片刻,問:“元君、給我的備注是什麼呢?”
“……‘七醬’。”
“誒?嗯、嗯。”
不知為何,七樂的反應有點大,古森元也甚至感覺她的呼吸停住了一瞬。
輕咳一聲,他仍然非常誠實地:“七醬!我是這麼備注的哦!七醬呢?”
“…被彆人看到就太羞恥了。所以,是emoji。掛完電話後截圖給你看。”
是因為不在他身邊的空氣中傳播才這樣嗎?七樂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在猶豫。
正當古森元也想問她“提出通話是因為想問這件事嗎”的時候。
“古森元也。”
七樂突然道。
“在!”
下意識地大聲應到,古森才反應過來,七樂的句尾留有餘韻,不像正式地喊人全名的樣子。
“……「古森元也」這個人,轉當自由人之後,有過不甘心嗎?”七樂繼續往下說,“……哪怕一點點。”
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古森元也先確認:“是在說沒有繼續當攻手這件事嗎?”
“嗯。”
七樂對此至今還抱有遺憾嗎?
“這個嘛,七樂…七醬你能懂的吧?雖然都是攻手,但總有些人會更耀眼……”古森元也小心翼翼地不戳及對方的傷疤,“說來慚愧,其實,一直打排球到今天,也多虧了聖臣一直在我麵前。”
“從我的身後,到身邊,最後變成了麵前。”
“比起改變的位置,不能繼續在我擅長的、可以靠天賦之外的後天努力贏過聖臣的方麵一直贏下去,會讓我更不甘心。”
“而且,‘過去的經曆成就今天的我,那麼,打OH的那段日子是否是隻有我、隻有「古森元也」才擁有的獨一無二的天賦呢’——我時常會這麼想。”
該怎麼安慰七樂呢?
古森元也思考著,一麵斟酌,尋找最妥當的措辭,一麵緩緩道:
“大概是這麼想得多了,現在如果問我有沒有不甘心,我好像隻能給出否定的回答了。”
“畢竟,就連下定決心要走職業道路,也是因為不情願顯得像是輸給了聖臣一樣。”
“我是沒有大家、包括七、七醬你那麼熱愛排球啦,淨是些可笑的自尊心作祟……”
“才不可笑呢。”
“……誒?”
打斷他的七樂頓了頓,一字一句,咬字清晰,說得很慢。
“一點也不可笑,「古森元也」的自尊心。”
通過聲音可以想象出七樂認真的神情,古森元也情不自禁彎起唇角。
“嗯,其實我是開玩笑的。我也覺得不可笑哦,一點也不。”
似乎為了給古森的這個笑容從東京傳到劄幌的時間,通話兩端都安靜了下來。
身處同一個國家,時差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在同樣的深夜裡,如果同時向窗外望去,他們看見的會不會是同一片星空?
此刻,七樂呼吸的頻率像是在消化外溢的情緒。
……為什麼是語音通話呢?
為什麼不能是視頻?
如果是麵對麵,七樂的目光會熾熱到能把人融化嗎?
一直都由七樂主動,即便是聽姐姐強調過無數次自尊心太強、太好麵子的男性招人厭惡的古森元也,也覺得有些丟臉。
既然七樂自己都說了「一點也不可笑」。
那麼,在這通七樂提出的、二人之間第一次通話的結尾,讓他稍微扳回一城,也沒關係吧?
“我說啊,七醬…到了意大利以後,可以見麵嗎?”
在地球上不知名的某處,一定有微風吹過原野。
從聽筒處傳來的微妙的衣物摩擦聲,和動聽的答複一起,拂過濕潤的心田。
細碎的觸感滲透在每一個細胞,幸福微小而柔軟。
“那,米蘭見!”